二月的阳光带着初春的暖意,透过精神病院院子里的梧桐枝桠,在地面织出一张晃动的金网。灵素的病号服袖口被风吹得向上卷,露出左手腕那道淡红色的剑形胎记,阳光落在上面,像给那道陈旧的伤痕镀了层薄金。
沈砚的目光像被磁石吸住般,牢牢钉在那道胎记上。他的呼吸在瞬间变得滞涩,脚步下意识地放慢——那道纹路,从剑尖到剑柄的弧度,甚至连剑柄处那点歪斜的缺口,都和百年前阿素手腕上的印记分毫不差。记忆突然翻涌上来,祭祀台上的桃木钉穿透阿素胸膛时,这道胎记也曾这样泛着血光,像条活过来的小蛇。
“今天的风很暖。”灵素的声音带着初春特有的微哑,她正弯腰看着草丛里的蒲公英,指尖轻轻碰了碰毛茸茸的白色冠毛。“护士说再等一个月,这些种子就能飞起来了。”她说话时,手腕自然地抬起,胎记在阳光下愈发清晰。
沈砚的手指在身侧悄悄蜷缩起来,指甲深深嵌进掌心。一股莫名的冲动像藤蔓般缠绕上来,他想伸手去触碰那道胎记,想确认这不是百年轮回里的一场幻梦。指尖抬起时,他甚至能感觉到空气里流动的细微尘埃,能数清灵素手腕上淡青色的血管——就像当年,他无数次替受伤的阿素包扎伤口时那样。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碰到皮肤的前一秒,灵素猛地像被火烫到般缩回手。她的身体弹开半尺远,后腰撞在梧桐树干上,发出“咚”的闷响。“别碰我!”她的声音尖锐得像玻璃碎裂,右手下意识地护住手腕,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你想干什么?”
沈砚的手僵在半空,阳光在他手背上投下清晰的阴影。他看着灵素眼底瞬间燃起的惊恐,那层刚刚融化的冰层仿佛又重新冻结,甚至比从前更厚更冷。“对不起,”他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指尖缓缓收回时,碰倒了身后的蒲公英,白色的种子簌簌落在两人之间,“我只是……觉得它很特别。”
“特别?”灵素突然笑了,笑声里裹着冰碴子,“在你眼里,我是不是从头到脚都是个怪物?”她的左手腕在衣袖里不安地扭动,胎记的灼意顺着血管蔓延开来,像父亲的皮带即将落下时,那种预示着疼痛的灼热感。“这是我的东西,和你没有关系!”
她转身跑向病房时,帆布鞋踩在石子路上发出急促的“哒哒”声,像只被猎枪惊到的小鹿。沈砚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走廊拐角,病号服的蓝白条纹在阳光下晃成模糊的色块,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他刚才的举动,分明就是在重演那些伤害过她的人的动作。
病房门被“砰”地撞上,紧接着传来落锁的“咔哒”声。沈砚站在门外,能听到里面传来压抑的呜咽,像被捂住嘴的幼兽在哭泣。他抬手想敲门,指尖落在门板上又迟迟不敢落下,指腹能感觉到木材纹理里的细微凹陷——这半个月,他曾无数次在这扇门外,听灵素低声读着他带来的法律条文。
“灵素,对不起。”他的声音隔着门板传进去,显得沉闷而无力,“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你开门,我们好好谈谈,好吗?”
门内的哭声突然停了,取而代之的是死一般的寂静。沈砚靠在墙上,能听到自己胸腔里沉重的心跳,能闻到走廊里飘来的煎药味——那味道和百年前顾家熬制的迷魂药,有着诡异的相似。
接下来的五天,307病房的门始终对沈砚紧闭着。他每天带来的草莓被放在窗台上,直到烂成一滩暗红的汁水;那本《植物图鉴》被从门缝里塞进去,第二天又原封不动地放在门外,书页上甚至还沾着他夹进去的玉兰花瓣。
灵素总是背对着门口站在窗前,沈砚能从走廊的反光里看到她的侧影——她在给那盆仙人球浇水,动作缓慢得像在进行一场仪式;她在翻看他留下的法律书,指尖却始终停留在“人身安全保护令”那一页,迟迟没有翻动。
第五天傍晚,沈砚正准备把刚买的樱花书签从门缝里塞进去,门突然“咔哒”一声开了。灵素站在门内,眼眶红肿得像浸过泪水的樱桃,病号服的领口歪着,露出锁骨处因哭泣而泛红的皮肤。“你走吧。”她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我不想再见到你。”
沈砚的心脏猛地一沉,他向前一步,脚尖几乎要碰到门槛:“灵素,我知道那天是我不对,我不该碰你的胎记,更不该……”他的声音哽咽了,百年前没能说出口的歉意和此刻的懊悔交织在一起,“请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
灵素的目光落在他紧握的右手上,那里的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她想起这半个月来,这个男人每天带来的草莓,想起他读法律条文时刻意放柔的声音,想起他偷偷放在枕头下的录音笔。那些细微的暖意,像初春的融雪,明明已经在心底汇成小溪,却被刚才那场惊吓冻结成冰。
“我可以原谅你。”她的声音突然软了下来,左手腕在衣袖里轻轻动了动,胎记的灼意似乎减轻了些,“但你要答应我,以后不准再碰我,也不准再提那个胎记。”
沈砚连忙点头,喉结滚动着说不出话。他看着灵素眼底那层尚未完全融化的冰层,知道信任的重建需要比摧毁它多十倍百倍的时间。但至少,这扇门重新为他打开了一条缝隙,缝隙里透出的微光,足以支撑他走过接下来的漫漫长路。
灵素转身回床沿坐下时,沈砚注意到她枕头下露出的红绳——是他送的护身符。窗外的蒲公英种子乘着晚风飘过,有一颗恰好落在窗台的仙人球上,像个小小的白色希望。沈砚知道,他需要用更多的耐心和温柔,去呵护这颗刚刚萌芽的信任,直到它能像蒲公英那样,拥有飞向天空的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