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神病院的走廊飘着消毒水和煎药混合的气味,沈砚推开 307病房门时,正撞见灵素对着窗外出神。她的侧脸被冬日的天光洗得发白,病号服的领口松垮地敞着,露出锁骨处淡青色的血管——像极了去年冬天,他在看守所见到的那截枯瘦的树枝。
“今天带了些水果。”沈砚把帆布包放在床头柜上,拉链拉开的“刺啦”声惊得灵素肩头微颤。他拿出草莓时特意避开了果蒂的尖刺,红透的浆果被整齐地码在白瓷盘里,水珠顺着果皮滚落,在盘底积成小小的水洼。“张婶说这是今早刚摘的,甜得很。”
灵素的目光在草莓上停了停,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窗台的裂缝。那里积着层薄灰,是她这半个月用指甲一点点抠出来的沟痕。“医生说吃甜食会影响药物效果。”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惯有的戒备,像是在提前筑起防线。
沈砚把草莓推到她手边半寸的位置,瓷盘与桌面碰撞发出“叮”的脆响。“医嘱里没这条。”他从包里掏出打印好的用药清单,指腹在“禁忌”一栏划了划,“只有忌辛辣和酒精。”他说话时,余光瞥见灵素的喉结轻轻动了动——上周他带橘子来,她也是这样盯着看了许久,最后趁他转身时飞快地剥了一瓣。
灵素终于伸手去拿草莓,指尖碰到果皮的瞬间缩了缩,大概是觉得凉。她捏着最边缘那颗,指甲陷进鲜红的果肉里,挤出点点汁水。“你每天来送东西,”她突然抬头,睫毛上沾着点阳光的碎屑,“到底想换什么?”
沈砚正在洗苹果的手顿了顿,水流顺着指缝淌进不锈钢盆里,发出“哗哗”的声响。“上周你主动跟护士说了句话,”他关掉水龙头,用纸巾擦干手,“她们说你告诉护工,窗台的仙人掌该浇水了。”他说话时,指腹轻轻敲了敲窗台上那盆仙人球,刺上还挂着灵素系的红绳——是从他送的护身符上拆下来的。
灵素把草莓塞进嘴里,果肉的甜汁在舌尖炸开时,她的眼眶莫名一热。“那是因为它快死了。”她含混不清地说,牙齿用力咬着果蒂,“就像我妈养的那盆吊兰,没人管就烂根了。”
沈砚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他记得苏晚的日记里写过,当年她逃跑时,特意把那盆吊兰托付给邻居,说“等素素长大了,让她记得浇水”。他从包里拿出那本《植物图鉴》,翻到夹着玉兰花瓣的那一页:“昨天周医生说,你的认知测试进步很大。”
“进步?”灵素突然嗤笑出声,草莓籽喷在书页上,像撒了把芝麻。她猛地把果蒂扔在盘里,瓷盘发出“哐当”的轻响。“就是能认出十种植物了?还是能背出三条法律条文了?”她的指甲在仙人球的盆沿划出白痕,“在他们眼里,我跟这盆仙人掌没区别,只是需要定期浇水的东西!”
沈砚看着她泛红的眼角,突然伸手去碰她的肩膀。这一次,灵素没有像以前那样弹开,只是身体僵了僵,病号服的布料下传来细微的颤抖。“上周你说想看看外面的樱花,”他的声音放得很柔,像怕惊扰了什么,“我查了花期,三月中旬就开了。”
灵素的呼吸猛地一滞。她想起自己说这话时,正盯着沈砚带来的樱花照片发呆,声音轻得像幻觉。没想到这个男人竟然记在了心上。指尖的草莓汁滴在床单上,晕开小小的红点,像溅落的血珠——让她想起父亲倒下时,地上蔓延开的那片暗红。
“我手上有血。”她突然开口,声音里带着种奇异的平静,“就算出去了,别人也会指着我的后背说,看,那个杀了爹的疯子。”她的手指在床单上捻着,把那点红痕蹭得更散,“我妈当年就是受不了这个,才跑的。”
沈砚从口袋里掏出块手帕,还是绣着栀子花的那方。他没有递过去,只是轻轻擦去她指尖的草莓汁,动作轻得像拂过花瓣。“去年有个案例,”他的拇指摩挲着她手背上的疤痕,那里是被父亲用烟头烫的,“女孩防卫过当判了缓刑,现在在花店打工,顾客都说她包的樱花束最好看。”
灵素的睫毛颤了颤,突然反手抓住他的手腕。她的力道很大,指甲几乎要嵌进他的皮肉里,眼神却亮得惊人:“你到底是谁?”她的声音带着哭腔,“你不是什么远房亲戚,你连我妈养过吊兰都知道……”
沈砚的心脏骤然缩紧。他能感觉到灵素掌心的温度,烫得像要烧起来——那是道剑的戾气在呼应。他慢慢掰开她的手指,指腹在她掌心轻轻画着什么,那里很快泛起淡淡的红痕,正是她手腕上剑形胎记的形状。“等你离开这里,”他的声音低得像耳语,“我就告诉你所有事。”
灵素盯着自己掌心的红痕,突然松开了手。她拿起一颗草莓,用力咬下去,甜汁顺着嘴角淌到下巴。“我要出去。”她的声音带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不是下个月,不是等樱花开,我现在就要离开这个鬼地方。”
病房的暖气片发出“叮”的轻响,热水在管道里流动的声音格外清晰。沈砚看着她下巴上的草莓汁,像道未干的血痕,突然想起百年前阿素被祭祀前,也是这样倔强地昂着头。“好,”他从包里拿出份文件,是他连夜准备的保外就医申请,“但你要答应我,按时吃药,配合医生的问话。”
灵素的目光在文件上扫了一眼,突然笑了。那笑容很淡,却像冰层裂开的第一道缝,露出底下的暖意。“周医生的药里,有让我犯困的成分。”她的指尖在“配合治疗”几个字上顿了顿,“我可以假装睡着,不听他那些废话吗?”
沈砚被她逗笑了,眼角的细纹里盛着阳光。“可以,但不能让护士发现。”他从帆布包底层掏出个小小的录音笔,“如果他再问起顾家的事,就按这个。”笔身是栀子花的白色,和她的手帕一个颜色。
灵素接过录音笔时,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手背。那里有块半月形的疤痕,和她膝盖上的一模一样——是被同一款烟灰缸砸的。她的心脏猛地一跳,道剑虚影在胸口轻轻搏动,带来一阵熟悉的暖意。
“草莓很好吃。”她突然说,声音轻得像叹息。
沈砚看着她把剩下的草莓一颗颗吃掉,果蒂被整齐地码在盘边,像排小小的士兵。窗外的阳光落在她发顶,镀上一层细碎的金光,让他想起很多年前,阿素也是这样坐在院子里,边吃桂花糕边听他读律法。
“樱花快开了。”他收拾果盘时,故意把那本《植物图鉴》留在床头,“到时候我们去郊外看,那里有整片的樱花园。”
灵素没有回答,只是拿起图鉴翻到樱花那页。夹在里面的玉兰花瓣已经干透,却依然保持着完整的形状。她悄悄把录音笔藏进枕头下,那里还压着沈砚送的护身符——红绳在阳光下闪着光,像条连接着希望的桥。
走廊里传来护士推车的声音,金属器械的碰撞声由远及近。灵素迅速合上图鉴,端起桌上的药碗一饮而尽。苦涩的药液滑过喉咙时,她看着沈砚的眼睛,突然觉得这药好像没那么难喝了。
沈砚朝她眨了眨眼,指尖在唇上比了个“嘘”的手势。他知道,离樱花盛开的日子,不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