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气味在深夜里变得格外凛冽，像冰锥钻进沈砚的鼻腔。他站在精神病院住院部楼下，抬头望见 307病房的窗户暗着，只有走廊的应急灯透过磨砂玻璃，在墙面上投下片昏黄的光晕，像块融化的黄油。
手背上的结痂已经变硬，呈深褐色，像片干枯的树叶。沈砚摸了摸那道伤痕，碘伏的刺痛感早已散去，留下的是种钝重的沉滞——就像百年前阿素被推进祭祀火盆时，他攥紧桃木钉的掌心传来的灼痛。帆布包里的樱花标本还带着晨露的湿气，他本想明天带给灵素，此刻却忍不住想先看看她睡了没有。
三楼的走廊空无一人，水磨石地面反射着应急灯的光，像铺了层碎银。沈砚的皮鞋踩在上面，发出“嗒嗒”的轻响，在寂静的夜里被无限放大。快到 307病房时，他突然听见里面传来细碎的呜咽，像被捂住嘴的幼猫在哭泣。
“别碰我……”灵素的声音隔着门板渗出来，带着水汽般的颤抖，“拿开你的手……符咒……”
沈砚的心脏猛地一缩。他认得这个语气，百年前阿素被顾家绑上祭祀台时，也是这样带着哭腔哀求，声音里的恐惧像藤蔓般缠得人喘不过气。他放轻脚步靠近门板，指尖刚碰到冰凉的金属把手，就听见更清晰的呓语：“火盆……好烫……顾家……你们不得好死……”
门轴发出“吱呀”一声轻响，像是怕惊扰了什么。沈砚推开门的缝隙，月光恰好从窗棂钻进来，在灵素脸上切割出明暗交错的纹路。她蜷缩在床角，膝盖抵着下巴，病号服的领口被冷汗浸得发深，贴在锁骨处勾勒出嶙峋的形状。眉头皱得像团拧乱的红线，睫毛上挂着的泪珠在月光下闪了闪，顺着眼角滑进鬓角。
“阿素……”沈砚的呼吸骤然停滞。
灵素的呓语突然变得清晰，每个字都裹着滚烫的痛苦：“我是阿素……别烧我……沈砚……救我……”
最后那两个字像把淬了火的匕首，狠狠扎进沈砚的心脏。他踉跄着走到床边，月光在他手背上的结痂处投下道细长的阴影，像道未愈合的伤口。灵素的身体还在抽搐，左手无意识地抓着床单，指缝里露出那道剑形胎记，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红光——和百年前祭祀台上的血咒一模一样。
沈砚伸出手，指尖在离她额头半寸的地方停住。他能感觉到灵素急促的呼吸拂过掌心，带着噩梦特有的灼热。上次触碰胎记的教训还在，手背上的结痂仿佛在隐隐作痛，提醒他任何轻率的举动都可能将她再次推回封闭的壳里。
“别怕。”他的声音轻得像月光，“我在。”
灵素的抽搐突然加剧，喉咙里发出困兽般的呜咽。她的右手胡乱挥舞着，差点打到沈砚的胳膊，手腕上的红绳护身符滑到肘弯，露出底下青紫色的勒痕——是白天挣扎时被床栏磨的。沈砚顺势抓住她的手腕，动作轻得像拾起一片羽毛，将护身符重新系好。
就在指尖碰到红绳的瞬间，灵素突然安静下来。她的睫毛颤了颤，眉头缓缓舒展，嘴角溢出声模糊的叹息，像是溺水者抓住了浮木。沈砚这才发现，自己的掌心已经被冷汗浸透，衬衫后背黏糊糊地贴在身上，很不舒服。
月光慢慢移到灵素的眼角，那里还挂着半滴泪珠，像颗凝固的水晶。沈砚从床头柜抽了张纸巾，叠成小小的方块，小心翼翼地替她擦去泪痕。指尖碰到她皮肤的瞬间，两人都微微一颤——那温度既熟悉又陌生，像百年前某个雪夜，他替冻僵的阿素暖手时的触感。
窗外的梧桐叶被风吹得沙沙作响，像谁在低声诉说。沈砚坐在床沿，看着灵素熟睡的脸，月光在她脸上流淌，抚平了所有痛苦的纹路。他突然明白，那些被噩梦搅起的百年记忆，不是诅咒的锁链，而是钥匙——能打开她尘封记忆的钥匙，能解开这轮回枷锁的钥匙。
帆布包里的阴间通讯器轻轻震动了一下，是十三区同僚发来的消息：“查到顾家老宅藏有祭祀账本，民国十七年的那本有撕页痕迹。”
沈砚的指尖在通讯器上停顿片刻，回了个“明晚潜入”。他抬头看向灵素，她的呼吸已经变得均匀，左手安稳地放在被子上，胎记的红光渐渐褪去，恢复成淡粉色的印记。床头柜上的《植物图鉴》露出半页樱花，像是在预示着什么。
离开病房时，沈砚特意将樱花标本放在窗台上，让月光刚好照在那层透明的塑封上。花瓣的粉白在夜里泛着微光，像片凝固的晚霞。他轻轻带上门，门轴的“吱呀”声比来时更轻，仿佛怕惊醒了这场易碎的安宁。
走廊里的应急灯不知何时灭了一盏，黑暗漫过来，将沈砚的影子拉得很长。他摸了摸手背上的结痂，那里的皮肤正在慢慢愈合，就像灵素心上的伤口，虽然缓慢，却已有了转机。远处传来更夫敲梆子的声音，“咚——咚——”，两下，像是在为这漫长的等待计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