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神病院的洗漱间总弥漫着一股牙膏和消毒水混合的味道。灵素站在长方形的镜子前，指尖轻轻贴着冰凉的玻璃面，映出的人影被窗外斜射的阳光切得半明半暗。病号服的蓝白条纹在镜中扭曲成奇怪的形状，像她此刻混乱的思绪。
镜子里的自己，眉骨比记忆中更高些，下颌线也更锋利，可那双眼睛里的迷茫，却和梦里那个叫阿素的姑娘重合了。灵素伸出手，指尖在镜中人的眉峰上点了点，玻璃的凉意透过指尖传来，让她打了个轻颤——这具身体到底是灵素，还是被困在百年轮回里的阿素？
“在看什么？”沈砚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带着春日特有的温润。他手里捧着个搪瓷碗，里面是刚剥好的橘子瓣，橘络被细心地剔除干净，在碗底铺成层橘红色的碎云。
灵素的肩膀微不可察地僵了一下，没有回头。镜中倒映出沈砚的身影，他的黑色西装在惨白的灯光下显得格外郑重，手背上那道被铅笔戳出的伤痕已经淡成浅粉色，像条快要愈合的细缝。“你看，”她的指尖在镜中自己的胸口画了个圈，“这里面像有团火在烧。”
沈砚的脚步顿在离她三步远的地方，搪瓷碗的边缘被他捏得微微发白。他能看到灵素脖颈处因压抑而绷紧的青筋，那是道剑虚影在体内躁动的征兆。“周医生说这是药物的副作用，”他把橘子碗放在洗手台边缘，瓷碗与大理石碰撞发出清脆的响，“等剂量调整了就会好。”
灵素终于转过身，镜子里的光影在她脸上流动，让她的表情显得忽明忽暗。“副作用？”她突然笑了，嘴角的弧度比哭还难看，“那你告诉我，为什么我会梦见自己胸口插着把剑？为什么每次烧起来的时候，耳边都会有人喊‘阿素’？”她的声音越来越高，指尖在空气里胡乱比划着，像在抓什么看不见的东西。
沈砚的喉结轻轻滚动，他上前半步想扶住她颤抖的肩膀，却在看到她眼底的抗拒时停住了。洗手台边缘的橘子瓣散发着酸甜的气息，和记忆中阿素最喜欢的蜜饯味道重叠在一起。“那些都是梦，”他的声音放得极柔，像怕惊散了什么，“你是灵素，不是别人。”
“灵素……”这两个字从灵素唇间滚出来，带着种陌生的滞涩。她重新转向镜子，指尖沿着镜中人的锁骨慢慢下滑，停在心脏的位置。玻璃上很快凝起层薄薄的水汽，把她的轮廓晕成片模糊的蓝白。“可我记得火盆的温度，记得桃木钉穿透胸口的疼，”她的声音透过水汽传来，带着种奇异的飘忽，“那些记忆太真了，比灵素的人生还真。”
沈砚看着她映在镜中的侧脸，阳光穿过她耳后的碎发，在镜面上投下细小的光斑。他突然想起阴间档案里的记载，道剑虚影每躁动一次，宿主就会多一分阿素的记忆，直到被彻底吞噬。“别想了。”他伸手关掉水龙头，哗哗的水流声戛然而止，“张婶今天烤了橘子糕，我带了两块。”
灵素的指尖在镜面上划出一道水痕，像条蜿蜒的小溪。“沈砚，”她的声音突然低下去，带着种近乎脆弱的恳求，“你告诉我实话，我到底是谁？”镜中的人影与她同时转头，四目相对时，她仿佛看到两个灵魂在玻璃后面撞出了火花。
沈砚的心脏像被什么攥住了，疼得他喘不过气。他从西装内袋掏出个小小的银质锁片，上面刻着朵栀子花——这是他在顾家旧物里找到的，档案说这是阿素生前最珍爱的东西。“这个给你。”他把锁片放在灵素掌心，银器的凉意让她瑟缩了一下，“不管你是灵素还是阿素，你都是你自己。”
灵素捏着银锁片，指腹摩挲着上面凹凸的纹路。镜子里的她，瞳孔中映出锁片的影子，像颗沉在水底的星星。胸口的灼烧感奇迹般地减轻了些，只剩下淡淡的暖意，像有人用掌心轻轻捂着那里。
“橘子要凉了。”沈砚的声音打破了沉默，他拿起一瓣橘子递过去，指尖故意碰了碰她的手背。这一次，灵素没有躲开。
橘瓣的甜汁在舌尖炸开时，灵素看着镜中的自己，突然觉得那道迷茫的影子里，好像多了点什么。或许是沈砚眼底的坚定，或许是掌心银锁片的温度，又或许，是她终于愿意相信，不管是灵素还是阿素，她都有资格好好活下去。
沈砚看着她小口小口地吃着橘子，阳光透过窗户落在她发顶，在镜面上投下圈柔和的光晕。他知道，解开诅咒的路还很长，但至少此刻，镜中的迷茫里，已经透出了一丝微光。
离开洗漱间时，沈砚回头望了一眼。灵素还站在镜子前，手里捏着那枚银锁片，正对着镜中的自己轻轻微笑。那笑容很淡，却像春日里第一朵绽开的樱花，带着破土而出的勇气。
他的脚步轻快了些，帆布包里的顾家地图似乎也不那么沉重了。只要灵素还在努力，他就不能停下。毕竟，打破轮回的从来都不是咒语，而是愿意相信未来的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