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间的阴气在沈砚指尖凝结成霜,落地时噼啪作响,在城隍庙残碑的裂痕里积成细雪。游魂们的身影在月光下泛着半透明的青白,像被水泡得发胀的宣纸,飘过时带起股腐朽的霉味。“谁知道顾家老宅的底细?”他的声音裹着渡厄使特有的阴寒,震得周围的鬼火簌簌发抖,焰心爆出点点青芒。
穿青布短褂的老鬼飘上前来时,脖颈处的刀痕正汩汩淌着黑血,在地上积成小小的水洼。“小的……小的曾在顾家当差。”他的下颌骨随着说话上下磕碰,声音像漏风的风箱刮过生锈的铁皮,“民国十七年那场祭祀,小的在柴房撞见他们往火盆里扔符咒……黄纸一沾火苗就蜷成黑蝴蝶,灰烬里还滚着半截指甲……”
沈砚的指尖在阴间通讯器上轻点,银灰色的光屏映亮他冷硬的侧脸。“密室在哪里?”追问时,袖中青铜令牌突然嗡鸣,幽光顺着衣料纹路游走,在他腕间缠成圈——这是渡厄使的真言咒,能逼得鬼魂连骨髓里的秘密都吐出来。
老鬼的身影猛地扭曲成麻花状,刀痕里涌出的黑血瞬间冻结成冰。“在……在祠堂神龛后面……”他的眼珠从眼眶里凸出来,悬在半空晃悠,“有符咒镇着,用活人心头血画的!上次有个饿死鬼凑近闻了闻,当场被撕成十八片……”
沈砚捏碎掌心的阴气冰晶,霜花在指间化成缕青烟,带着城隍庙特有的檀香味。他抬头望向阳间的方向,顾家老宅在阴阳交界处泛着不祥的红光,像枚埋在皮肉里的血瘤,搏动着与祠堂铜钟同频的节奏。“谢了。”他丢下枚光绪通宝,铜钱穿透老鬼的虚影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转身踏入结界时,衣摆扫过残碑,带起片火星。
月黑风高,山路上的野草没过膝盖,露水浸透沈砚的裤脚,冷意顺着胫骨往上爬。顾家老宅蹲在山坳里,像头脱毛的巨兽,朱漆大门斑驳得露出底下的朽木,铜环上的绿锈厚得能刮下三层,门楣“顾家宗祠”四个字被风雨啃得只剩个轮廓,在月光下活像张哭丧的脸。
翻墙而入时,皮鞋踩碎断砖的脆响在山谷里荡开,惊得树梢的夜鸟扑棱棱飞起。院子里的杂草疯长到半人高,枯黄的草叶缠住脚踝,像无数只冰冷的手在拉扯,腐叶下的泥土软得像没凝固的血浆。几棵老槐树的枝桠扭曲着伸向天空,枝影投在地上如同鬼魅的爪牙,随着风势缓缓蠕动,仿佛下一秒就要扑上来撕咬。
祠堂木门虚掩着,推开时发出“吱呀”的惨叫,门轴处的铁锈簌簌落在青砖上,积成层暗红的粉末。供桌上的牌位蒙着指厚的灰,牌位前的香炉插着半截残香,香灰积得像座小山,中心陷下去个窝——分明是昨晚才有人祭拜过。沈砚的手电筒光柱扫过神龛,突然在供桌后方顿住:那块砖块颜色比周围深半分,边缘残留的朱砂印像道凝固的血痕。
按在砖块上的指尖瞬间传来刺骨的寒,像插进冰窖里。砖面刻着细密的符咒,纹路里暗红色的痕迹结成硬壳,凑近了闻能嗅到淡淡的血腥气,混着点杏仁味——是心头血掺了朱砂的味道。沈砚调动体内阴气,指尖泛起幽蓝的光,沿着符咒纹路游走时,那些古老的字符突然亮起红光,像活过来的毒蛇般扭曲着,舌尖吐着信子。
“破。”沈砚低喝一声,阴气在指尖凝成三寸利刃,锋利的刃芒切开符咒的瞬间,墙壁发出沉闷的轰鸣,砖缝里渗出的黑水流淌在地上,蜿蜒成条小蛇的形状。暗门缓缓向内打开,股混杂着霉味和血腥味的寒气扑面而来,吹得他的西装下摆猎猎作响,袖口露出的皮肤瞬间起了层鸡皮疙瘩。
密室里的灰尘厚得能没过脚踝,每走一步都扬起细小的尘雾,在光柱里翻滚成金色的沙粒,呛得人喉咙发紧。墙上挂着的画像泛着油光,画中人身着长袍,眼神阴鸷地盯着门口,瞳孔里的墨色深得像口井,仿佛能穿透百年时光,将窥探者拖进无尽深渊。沈砚的手电筒扫过书架,古籍封面上的朱砂符号在光线下泛着诡异的光泽,书页间夹着的干枯符咒一碰就碎成粉末,散出股尸臭。
墙角木箱里的硬壳本子摸着冰凉,封面“顾家族长手记”几个字用金粉书写,虽已褪色,却仍能看出当年的奢华。翻开时纸张发出“簌簌”的脆响,泛黄的纸页记载着百年前的罪恶:“辛酉年,得异人赠道剑,以纯阳女阿素为祭,钉其心脉,窃命格以延家运。剑意外崩裂,碎片散于城郊三地……”
沈砚的指尖在“道剑碎片”上重重一按,纸页被戳出个小洞。后面的字迹更加潦草,墨水晕开成片,显然是匆忙间写下的:“重祭需以原身,于三月初三子时,聚齐碎片,以其血祭之,方可持续气运……”
“三月初三。”沈砚默念着这个日期,手电筒光扫过腕表——距离现在只有七天了。将手记塞进怀里时,指尖不小心碰到内袋里的银质锁片,冰凉的金属让他瞬间清醒:必须在重祭前找到所有碎片。
离开密室时,沈砚特意用阴气将符咒复原,暗门缓缓合上,恢复成毫不起眼的墙壁。翻墙出老宅时,天边已泛起鱼肚白,山风卷着他的衣角,带来山下精神病院的方向传来的第一声鸡鸣,那声音嘶哑得像被掐住脖子。
病房里的晨光淡得像层薄纱,落在灵素熟睡的脸上,给她苍白的皮肤蒙上层暖色。她的眉头依然紧锁,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痛苦,睫毛上还沾着点泪渍。晨光落在她胸口,病号服微微起伏,布料下隐约可见道凸起的痕迹,随着呼吸轻轻搏动——是道剑虚影在皮肤下游动。
沈砚伸出手,在离她脸颊半寸处停住。指尖的阴气凝成透明的屏障,轻轻覆在她眉心时,灵素的眉头倏地舒展,发出声细微的叹息。他将那本手记藏进病房通风口,金属网发出轻微的响动,很快又恢复平静,只有几粒灰尘慢悠悠地飘落。
窗外的玉兰树抽出了新叶,嫩绿色的芽苞在晨风中轻轻摇晃,沾着的露珠像滴未干的泪。沈砚知道,寻找碎片的路会比潜入老宅更艰难,但只要看到灵素在梦中微微舒展的眉头,他就觉得浑身充满了力量。
七天后的三月初三,无论顾家布下多少陷阱,他都会带着道剑碎片站在祭祀台上。不为别的,只为让病床上这个受尽苦难的女孩,能真正迎来属于自己的春天。
晨光渐亮,照在沈砚手背上,那道淡去的伤痕仿佛也在预示着,百年的枷锁即将被打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