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书阁 > 现言小说 > 她的心跳着火了 > 第24章 裂痕的加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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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灵素开始晚归是从顾家老宅回来的第二周。初冬的傍晚黑得早,沈砚坐在客厅的藤椅上,看着墙上的石英钟从六点跳到七点,再从七点爬到八点,秒针“咔哒咔哒”地转,像在他心上敲钉子。暖气片上的玻璃杯结着层白汽,里面的菊花茶凉透了,花瓣沉在杯底,像团皱巴巴的心事。

第一次晚归,灵素说是超市盘点加班。她推门进来时,羽绒服上沾着股火锅味,不是超市员工餐的廉价牛油味,是带着麻香的清油火锅,袖口还蹭着点暗红的辣椒油。沈砚接过她的包时,指尖触到包侧的硬壳——是本精装笔记本,不是她平时用的软皮抄。“组长签字的考勤表呢?”他状似随意地问,目光落在她发红的耳根。灵素的手顿了顿,从包里摸出张揉得发皱的纸,组长签字的地方是空的,只有个模糊的墨水印,显然是她自己蹭上去的。“太忙了,忘了让组长签。”她的声音像被冻住的河面,硬邦邦的,听不出波澜。

第二次说和同事逛街,她晒在朋友圈的照片里,背景是市中心的奢侈品商场。沈砚认得那地方,去年陪客户去过,一楼的香水柜台前摆着只巨大的水晶灯,照片里的灵素站在灯底下,穿着件他从没见过的米白色风衣,手里拎着个印着字母的纸袋。可他中午去超市送文件时,明明看到灵素的同事小李一个人在吃盒饭,说“灵素今天请了半天假,不知道去哪了”。照片里的灵素笑得很亮,眼角的疤痕却绷得很紧,像贴在脸上的假面具。

真正让沈砚心口发沉的,是周三早上在她外套口袋里发现的电影院票根。他替她收拾沙发上的衣服时,票根从口袋里滑出来,飘落在地毯上。浅蓝色的票面上印着片名《百年孤寂》,座位号是 11排 13座,情侣座,时间是上周六下午两点——而那天灵素说在宿舍看书,还给她拍了张摊开的《唐诗三百首》,书页上的折痕和他前晚看到的一模一样,显然没动过。票根边缘有些发卷,像是被反复捏过,背面还沾着点爆米花的黄油印,在阳光下泛着油光。

沈砚把票根夹在《顾家秘录》里,书页上阿素被投入火盆的画稿正对着票根,画中少女蜷曲的姿势,竟和影院情侣座的弧度奇异地重合。他盯着那页看了一下午,直到暮色漫进房间,把画稿和票根都染成灰蓝色,才听到门锁转动的声音。

灵素回来时,手里拎着个塑料袋,装着两串烤鱿鱼,焦香混着孜然味在玄关散开。“沈律师,你吃吗?”她举了举手里的串,鱿鱼须上的油滴在地板上,晕开小小的黄点。沈砚没接,转身走进厨房,把暖气片上温着的牛奶倒进玻璃杯里。牛奶是早上订的,还带着点温度,倒进杯子时发出“咕嘟咕嘟”的响,蒸汽腾起来,模糊了灵素的眼镜片,像蒙了层白雾,让她的眼睛看起来比平时更大,也更空。

“灵素,”他把杯子放在她面前的茶几上,杯底和玻璃桌面碰撞,发出清脆的声,“顾言不是好人。”

灵素的手刚碰到杯壁,闻言顿了顿。她从糖罐里舀了勺蜂蜜,倒进牛奶里,木勺在杯里搅出小小的漩涡,碰到杯壁时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像串碎掉的铃铛。她没抬头,刘海垂下来遮住半张脸,只能看到她紧抿的嘴角:“那谁是好人?你吗?”

这句话像块冰,“啪”地砸在沈砚心上。他刚要开口,灵素突然用指甲在玻璃杯上划了下。指甲盖划过玻璃的声音尖锐得像用铁勺刮黑板,“吱呀”一声,在安静的客厅里炸开,让人头皮发麻。“你每天看着我,管着我,”她的声音抬了些,带着股没处发泄的躁,“到底图什么?沈砚,你敢说你对我没有别的想法?”

最后几个字像淬了冰,又冷又硬,砸在沈砚脸上。他猛地想起画稿里的场景:阿素被按在祭台上,粗麻绳索勒得她肩膀出血,她仰着头,眼睛红得像燃着的炭,对着举着桃木剑的玄通道人嘶吼:“你们把我抓来,到底要我做什么?!”那声音里的绝望像条毒蛇,顺着百年的时光爬过来,缠住他的喉咙,让他喘不过气。

“我只是……”沈砚的声音有些发紧,指尖的玉扣烫得像火,“担心你。”

“担心我?”灵素笑了,笑声里带着股铁锈味,她猛地抬起头,眼镜片后的眼睛亮得吓人,“担心我被顾家骗了?还是担心我想起些不该想的事,坏了你的好事?”她站起身,椅子腿在地板上拖出“刺耳”的响,“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每天晚上在房间里翻那些旧东西?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偷偷去查顾家的档案?”

争执声惊动了邻居。楼道里的声控灯被脚步声惊醒,“啪”地亮了,映出墙壁上斑驳的黄渍。三楼的张阿姨推开门,探出头来看热闹,卷发上的发卷还没摘,像顶着一头银色的螺旋桨。“小沈啊,这是咋了?”她的声音隔着防盗门传进来,带着股八卦的热乎气。

灵素的声音突然低了下去,像退潮的海水。她往前凑了两步,距离近得能闻到她发间的薰衣草香混着烤鱿鱼的焦味。她的气息喷在沈砚的耳廓上,带着牛奶的甜香,却像淬了毒的糖:“我知道你在查顾家。”她的指尖轻轻点在他胸口的玉扣上,一下一下,像在弹奏一曲危险的乐章,“其实我也在查,查他们为什么要找我妈,查我外婆到底跟顾家是什么关系。”

她的指甲很薄,点在玉扣上时微微发颤,像片即将飘落的叶子。“你要是肯说实话,”她的声音压得更低,只有两人能听见,“我们或许能合作。”

沈砚的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他能感觉到灵素胸口的道剑虚影正在发烫,那热度透过两层布料传过来,像块烧红的烙铁,烫得他魂魄发疼,像被钝器反复捶打。百年前的画面突然涌上来:阿素被族人拽着头发往祠堂拖,她回头看他的眼神,也是这样带着恳求与倔强,仿佛在说“救救我,告诉我真相”。可那时的他被阴锁捆在冰棺旁,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有些事,不知道更好。”他最终还是这样说,声音干涩得像被砂纸磨过。这句话像道无形的墙,瞬间隔开了两人。他看到灵素眼中的光一点点暗下去,像被风吹灭的烛火,只剩下灰烬般的冷。

灵素笑了,笑得肩膀都在抖,眼泪顺着脸颊滑下来,滴在嘴角,她伸出舌头舔了舔,又咸又涩。“不知道更好?”她重复着这句话,像在咀嚼什么难吃的东西,“就像我不知道我妈是不是还活着?不知道我外婆是不是死在顾家?不知道你到底是谁?”

她突然抓起面前的牛奶杯,狠狠砸在地上。“啪”的一声脆响,玻璃杯在瓷砖上炸开来,碎片溅得到处都是——有的弹到墙角的暖气片上,发出“叮”的轻响;有的落在沈砚的黑色皮鞋上,留下道细小的划痕;更多的碎片混着白色的牛奶,在地上蔓延开去,像极了百年前祭典上摔碎的酒坛,陶片混着酒液,在祠堂的青砖地上漫出蜿蜒的河。

牛奶顺着地板的纹路往沙发底下流,浸湿了灵素掉在那里的发圈——是根粉色的皮筋,上面还缠着几根她的头发,在奶白色的液体里像水草般漂浮。灵素站在碎片中间,胸口剧烈起伏,羽绒服的帽子滑下来,露出她发红的眼睛,像只被逼到绝境的小兽,明明在哭,却偏偏咧着嘴笑,模样又可怜又凶狠。

楼道里的张阿姨“呀”了一声,缩回了脑袋,防盗门“砰”地关上了。声控灯没了动静,慢慢暗下去,只留下客厅的顶灯亮着,惨白的光打在灵素脸上,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在墙上,像幅扭曲的画。

沈砚站在原地没动,脚下的牛奶浸湿了裤脚,冰凉顺着皮肤往骨头里钻。他看着灵素颤抖的肩膀,突然想起她刚出院那天,抱着瞎眼婆婆缝的布偶,站在精神病院的铁门前,脚尖在地上碾出浅坑的样子。那时的她像株刚抽芽的草,怯生生的,而现在,这株草被逼得长出了尖刺,却还是没能扎破那层裹着真相的硬壳。

灵素突然转身冲进房间,“砰”地关上了门,门板震得墙上的照片都晃了晃。沈砚蹲下身,开始捡地上的玻璃碎片。指尖被锋利的边缘划破,阴血滴在牛奶里,晕开小小的红,像落在雪地里的红梅。他一片一片地捡,动作很慢,仿佛这样就能把刚才说的话、灵素流的泪,都捡起来重新拼凑,可碎片扎在掌心的疼告诉他,有些东西碎了,就再也拼不回去了。

客厅里只剩下石英钟的“咔哒”声,和暖气片上水烧开的“嘶嘶”声。窗外的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钻进来,在地上投下道细长的光带,正好落在那摊牛奶旁,像给这破碎的夜晚,系上了条冰冷的银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