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书阁 > 现言小说 > 她的心跳着火了 > 第3章 身份的伪装
换源:


       沈砚处理完警局的笔录时,天边已洇开一片鱼肚白。雨丝早在后半夜就敛了踪迹,空气中浮动着潮湿的青草味,混着老城区特有的煤炉烟味,却洗不净他心头沉甸甸的滞涩。他发动轿车时,引擎的低鸣惊飞了檐下避雨的麻雀,灰黑色的翅膀扫过车窗,留下几片带着晨露的羽毛。

车子在巷弄里七拐八绕,最终停在一栋爬满丝瓜藤的两层小楼前。木质门楣上挂着块褪色的“安和旅馆”木牌,边角被风雨啃噬得发毛,像块饱经沧桑的老骨头。沈砚推开车门,皮鞋踩在青石板路上发出“笃笃”轻响,露水打湿的裤脚蹭过墙角的青苔,留下一道淡绿色的印痕。

三楼最东侧的房间钥匙插在门楣的砖缝里,是他昨晚特意藏的。铜制钥匙柄被露水浸得冰凉,捏在掌心像块碎冰。转动锁芯时,“咔哒”一声轻响在寂静的楼道里格外清晰,惊得墙缝里的壁虎“嗖”地窜进阴影。

推开房门的瞬间,沈砚的动作下意识放缓了。灵素坐在靠窗的木床边,背脊挺得笔直,晨光透过蒙着雨痕的窗玻璃,在她身上织出一张斑驳的网。她穿着他昨晚留下的浅蓝连衣裙,领口的碎花被晨光染成暖黄色,裙摆却被手指绞出几道深深的褶皱——显然是彻夜未眠。

“感觉怎么样?”沈砚反手带上门,门轴发出“吱呀”一声轻吟。他脱下沾着夜露的风衣,衣架挂钩在墙面上磕出轻响,他特意将衣摆捋得平平整整,不让褶皱的布料发出多余的声响。风衣口袋里的金属打火机滑出来,他眼疾手快地接住,指尖摩挲着冰凉的外壳,那是百年前阿素送他的成年礼,如今成了他在阳间唯一的念想。

灵素没有回头,目光依旧黏在窗玻璃上。雨痕在玻璃上蜿蜒成诡异的图案,像极了父亲脖颈处的伤口。她的指尖在床沿反复划着,老旧的木板被抠出几道浅浅的白痕,木屑簌簌落在深蓝色的床单上。“你到底想干什么?”她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却带着冰碴子似的穿透力,“别告诉我你是活菩萨,我不信这套。”

沈砚在她身边坐下时,刻意让床板的“吱呀”声放得极缓。他能闻到灵素发间淡淡的皂角香,是他昨晚特意买的栀子花味香皂,泡沫细腻得像云絮——阿素以前总抱怨粗制肥皂会让头发打结。“我是你母亲的远房表弟,按辈分该叫你外甥女。”他从公文包里抽出一叠文件,纸张翻动的声响格外轻柔,“这是户籍证明,上面有我们的亲属关系登记。”

灵素终于转过头,晨光恰好落在她眼底。那双昨晚还空洞如枯井的眼睛,此刻淬着细碎的冰碴,目光像手术刀似的剖开文件上的每一个字。“苏晚的亲戚?”她突然嗤笑出声,肩膀剧烈地抖动起来,连衣裙的蕾丝袖口被扯得变了形,“她跑了十年,连张明信片都没寄过,现在倒冒出个‘表弟’来替她女儿收拾烂摊子?”

她猛地抬手拍向文件,纸张被震得哗哗作响,最上面那张户籍证明飘落在地。沈砚弯腰去捡时,指尖不小心碰到她的手背,那片皮肤凉得像浸在冰水里,惊得他下意识缩回手——就像百年前,阿素被桃木钉穿透胸膛时,他摸到的那片逐渐失去温度的皮肤。

“我知道这很突然。”沈砚将文件重新理好,边角对齐得严丝合缝,“你母亲当年走得急,没来得及告诉你这些。但我手里有她的信,”他从内袋掏出个牛皮纸信封,封口处的火漆印已经发黑,“是她十五年前托我保管的,说等你成年了再交给你。”

灵素的瞳孔骤然收缩。她死死盯着那个信封,呼吸变得急促起来,胸口的道剑虚影又开始发烫,符咒纹路在衣料下若隐若现。母亲的字迹她认得,当年那个女人连夜收拾行李时,在枕头上留下过一张写着“等我”的字条,和信封上的笔迹如出一辙。

沈砚没有逼她,只是将信封放在床头柜上,距离她的手刚好两拳远。他从帆布包里拿出早餐,三明治的油纸袋被他细心地折成小方块,牛奶盒的吸管在阳光下泛着银光。“先吃点东西。”他将吸管插进盒口时,特意避开锋利的边角,“全麦面包加了鸡蛋,不噎人。”

灵素的目光在三明治上停留了足足半分钟。油纸袋上印着的小熊图案被晨光染成金色,让她想起十岁生日那天,母亲也曾买过这样的三明治,只是还没等她咬下第一口,就被父亲抢过去扔在地上,皮鞋狠狠碾过奶油的油渍。

她突然抓起三明治塞进嘴里,动作急得像只被饿疯的小兽。面包屑沾在嘴角,像撒了把碎金,牛奶顺着脖颈流进衣领,她却浑然不觉,只是机械地咀嚼着,眼眶在晨光里一点点泛红。沈砚抽了张纸巾递过去,边角叠成整齐的三角形——阿素总说这样擦嘴角不会蹭到口红。

灵素接纸巾时,指尖不经意间划过他的掌心。那道被指甲掐出的红痕还没褪去,她的动作顿了顿,突然将嘴里的食物咽下去,喉结滚动的弧度格外清晰:“你真的能让我脱罪?”

“是正当防卫,不是脱罪。”沈砚纠正道,指尖在文件上划出“防卫过当”四个字的轮廓,“我已经联系了法医,他们会出具你长期遭受家暴的鉴定报告。还有邻居的证词,王大妈亲眼看见你父亲把你推下楼梯。”他说话时,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文件上的“灵素”二字,钢笔字迹清秀得像她本人,只是签名处的墨团暴露了她写字时的颤抖。

灵素低下头,晨光在她睫毛上投下细小的阴影。她想起王大妈每次撞见父亲打人时,总是飞快地转过头假装没看见,嘴里还念叨着“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这些人现在跳出来做证,不过是看她杀了人,想凑个热闹罢了。

“别抱太大希望。”她突然将剩下的半块三明治塞进纸袋,动作重得像在发泄,“我这种人,生下来就是还债的。”指尖在牛奶盒上掐出几个凹痕,铝皮被捏得“咯吱”作响,“当年我妈要是把我溺死在尿盆里,就没这么多事了。”

沈砚的指节猛地绷紧,指甲深深嵌进掌心。百年前阿素被绑上祭祀台时,也说过类似的话,她说自己的命格就是个诅咒,早死早超生。他强压下喉间的涩意,从包里拿出本《百年孤独》,书页间夹着的枫叶标本已经泛黄。“没事可以看看这个,”他将书推过去时,特意让书脊朝向她,“马尔克斯说,生命中真正重要的不是你遭遇了什么,而是你记住了哪些事,又是如何铭记的。”

灵素的目光在书脊上扫了一眼,没有接。阳光渐渐爬高,照在她手腕的剑形胎记上,那里的红痕淡得几乎看不见,却在皮肤下隐隐发烫。她突然想起昨晚沈砚替她挡开警察时的背影,黑色风衣在风里扬起的弧度,像极了童年时母亲偶尔张开的怀抱。

“这信……”她的指尖终于触到那个牛皮纸信封,火漆印的温度透过纸张传过来,带着种穿越时空的暖意,“我妈在里面写了什么?”

沈砚看着她微微颤抖的指尖,突然想起十五年前苏晚找到他的样子。那个女人穿着洗得发白的工装裙,手里攥着半块莲花玉佩,说如果有天她出事了,一定要保护好女儿。“等你准备好的时候,再自己拆开吧。”他站起身时,膝盖在床板上磕出轻响,“我去法院交材料,中午回来给你带馄饨,巷口张记的,加两勺辣油。”

走到门口时,他听见身后传来纸张翻动的轻响。回头望去,灵素正捧着那本《百年孤独》,指尖小心翼翼地抚过泛黄的枫叶标本,晨光透过窗玻璃落在她发顶,像撒了一把碎金。沈砚轻轻带上房门,嘴角勾起一抹极浅的弧度——他看见书的扉页上,阿素当年写的那句“愿你被世界温柔以待”,正对着灵素的视线。

楼道里的晨光越来越浓,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沈砚摸出手机,给阴间十三区的同僚发了条消息:“查苏晚的魂魄去向,加急。”指尖在“加急”二字上顿了顿,又添了句,“用我的渡厄积分换。”

手机屏幕暗下去的瞬间,他仿佛看见百年前的阿素站在晨光里,手里举着刚摘的枫叶,笑靥如花。这一次,他绝不会让那笑容再被血色淹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