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书阁 > 现言小说 > 她的心跳着火了 > 第30章 信任的废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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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灵素收拾行李时,晨光正斜斜地切过窗玻璃,在地板上投下菱形的光斑。那光斑里浮着无数细小的尘埃,像被打碎的星子,缓缓打着旋儿,落在她脚边的行李箱上。箱子是顾言昨天送来的,银灰色的硬壳,边角镶着金属包边,上面还贴着机场的托运标签——显然是从国外带回来的,崭新得能映出她的影子。

她站在衣柜前,指尖捏着那件淡蓝色连衣裙的领口。雪纺的料子很轻,被阳光照得近乎透明,裙摆上的白花纹在光里闪着细弱的光。叠衣服时,她的手指顿了顿,指腹划过裙摆的针脚——那是她上次在商业街看中的裙子,当时觉得颜色像极了天空,现在摸着,却只觉得冰凉,像握着块化不开的冰。她把裙子叠得四四方方,棱角分明,像在折一封永远不会寄出的信,然后轻轻放进箱子底层,上面压了件深色的卫衣,仿佛要把那点蓝彻底藏起来。

沈砚就站在门口,背靠着褪色的门框。门框上还留着灵素刚搬来时贴的身高线,用铅笔划的,歪歪扭扭的几道,最高的那道比现在的她矮了半寸。他的指尖无意识地蹭着门框上的木纹,那里的漆皮早就掉了,露出浅黄的木头,被他蹭得发亮。空气里飘着股淡淡的薰衣草香,是灵素洗发水的味道,混着阳光晒过的灰尘味,在两人之间织成张密不透风的网。

“要走?”沈砚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光里的尘埃。他看着灵素的背影,她的肩膀比刚出院时更瘦了,肩胛骨像要从洗得发薄的睡衣里顶出来,像只翅膀受伤的鸟。

灵素没回头,正往包里塞叠好的内衣。棉质的布料被她攥得发皱,塞进帆布包时动作又快又狠,拉链拉到一半卡住了,她用力一扯,“刺啦”一声,帆布的边缘磨出了毛边。“沈律师,我们两清了。”她的声音从帆布包后面传出来,平得像块板,听不出情绪,“你不用再管我,我也不会再妨碍你轮回。”

“两清”两个字像冰锥,“噗嗤”一声刺进沈砚心口。他猛地攥紧拳头,指甲嵌进掌心的旧伤里,阴血顺着指缝渗出来,滴在门框上,瞬间凝成细小的冰珠。他想起灵素刚出院那天,抱着瞎眼婆婆缝的布偶,站在精神病院的铁门前,脚尖在地上碾出浅坑的样子——那时她的眼睛很亮,像盛着星光,攥着布偶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泛白,说“谢谢沈律师”时,声音里还带着点怯生生的暖。

可现在,她正把那个布偶塞进行李箱的角落。布偶的耳朵被挤得变了形,黑豆眼睛在光里亮闪闪的,像在无声地哭。她刚出院时总抱着它睡觉,夜里做噩梦惊醒,就把脸埋在布偶的补丁上,呼吸慢慢变平稳;有次他撞见她对着布偶说话,嘴唇动得很轻,像在分享什么秘密。而现在,她像丢弃一件垃圾,连看都没多看一眼,仿佛那不是陪她熬过无数个噩梦的慰藉,只是块碍事的破布。

“灵素,”沈砚往前走了半步,地板被踩得“吱呀”响,“顾家的换剑仪式是要用你的魂魄献祭,他们不会放过你。”他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哀求,像溺水的人在抓最后一根稻草,“顾言昨天来,不是请你回家,是请你去祭台。”

灵素终于转过身。她的眼睛红得像兔子,眼尾的疤痕因为用力眨眼而绷得很紧,像条快要断裂的线。眼泪就在眼眶里打转,却被她死死憋着,没掉下来半滴。“那又怎样?”她的声音发颤,却带着股豁出去的狠,“至少他们明说想要我的命,不像你,披着好人的皮,做着和他们一样的事。”

她弯腰扣行李箱的锁,金属扣“咔哒”一声扣上,声音在空荡的房间里格外刺耳,像在他心上锁了把锈迹斑斑的锁。房间里的东西几乎都被清空了:墙上的照片被摘走了,留下浅黄的印痕;暖气片上的杂志不见了,只留着圈淡淡的灰;连她常喝的牛奶瓶,都被洗干净收进了橱柜。这里突然变得像间从没人住过的空房,只有地板上散落的几根长发,证明她曾来过。

“我宁愿被他们杀了,也不想再被你骗下去。”灵素拎起行李箱的拉杆,轮子在地板上滑过,发出“咕噜”的轻响,像在倒计时。她的脚步很快,经过沈砚身边时,刻意侧过身,肩膀几乎要撞上他的胳膊,却终究没碰到——像在划清一道无形的界限,坚硬得像冰。

沈砚看着她的背影,阳光从她身后照过来,在地板上投下长长的影子。不,不是影子。他的瞳孔猛地收缩——阳光明明正对着她的后背,可地板上只有行李箱的阴影,她的影子凭空消失了。道剑的力量已经开始吞噬她的生机,她正在慢慢变成一个透明的影子,像百年前阿素被投入火盆前,魂魄渐渐离体的模样。

他想冲上去拦住她,双脚却像被钉在原地,膝盖以下的骨头像灌了铅,重得抬不起来。指尖的阴气疯狂地翻涌,却在离她半尺的地方凝固成冰,怎么也伸不过去。这场景太熟悉了——百年前的顾家祠堂,他也是这样站着,看着阿素被族人拽着头发往祭台拖,阴锁勒得他喉咙发紧,却连一步都迈不动。那时的懦弱,像道刻在魂魄上的疤,此刻被灵素的背影狠狠撕开,疼得他几乎要跪倒在地。

“灵素!”他嘶吼出声,声音里带着阴气的嘶哑,像被砂纸磨过的铁器,“他们要的是道剑!拔出来你会死!”

灵素的脚步顿了顿,却没回头。她的手在门把手上停顿了半秒,指腹摩挲着冰冷的金属,然后猛地拉开门。楼道里的声控灯没亮,一片昏黑,像张张开的嘴,等着吞噬她。

“砰——”

门被狠狠关上,震得墙上的石灰簌簌往下掉。那声巨响像道惊雷,劈开了两个世界——门内是沈砚的绝望,门外是灵素的决绝。

沈砚缓缓蹲下身,膝盖撞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响。他的目光落在脚边的地板上,那里有几滴暗红色的血迹,是灵素刚才收拾行李时,不小心蹭到手臂上的伤口留下的。那些血迹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化着:最初是孤立的小点,然后慢慢渗出细小的纹路,像毛细血管在蔓延,最后竟连成了完整的阵图。

朱砂色的纹路在米白色的地板上蜿蜒,与顾家祠堂的阵图分毫不差。最外围的八卦纹闪着淡红的光,中间的太极图缓缓旋转,缠在太极图上的剑形纹路,剑尖正对着门口的方向,像条通往地狱的路。他伸出手,指尖刚触到那些纹路,就被烫得缩回手——那温度与灵素胸口的道剑虚影一模一样,带着股灼烧灵魂的狠劲。

房间里彻底安静下来,只剩下他粗重的呼吸声,和阳光里尘埃落地的轻响。沈砚抬手捂住脸,指缝间漏出压抑的呜咽,像头受伤的兽。他想起灵素刚学会用微波炉时,把牛奶热得炸开,慌张地用抹布去擦,结果烫得指尖发红;想起她第一次领到工资,买了支豆沙色口红,对着镜子笨拙地涂抹,嘴角沾着点膏体,笑得像偷到糖的孩子;想起她在精神病院的月光下,含着水果糖,说“嘴里发苦”时,眼角那抹转瞬即逝的脆弱。

这些画面像破碎的玻璃,扎进他的心脏,与百年前的记忆重叠——阿素在镇口递给他半块麦芽糖,指尖的温度烫得他差点摔碎阴差令牌;阿素被按在祭台上,朝他的方向扑了半寸,绳索勒得她脖颈弯出脆弱的弧度,说“别信他们”;阿素被桃木剑刺穿胸膛时,手里还攥着那半块糖,糖渣嵌进掌心的纹路里,像颗凝固的琥珀。

原来无论过了多少年,无论她是阿素还是灵素,他终究只能站在原地,看着她走向注定的劫难。他的存在,从来不是救赎,只是这场百年悲剧的旁观者,甚至是推波助澜的帮凶。

地板上的阵图越来越亮,红得像要渗进木头里。沈砚知道,这是道剑在召唤,是顾家的祭典在倒计时。灵素此刻或许已经坐上了顾言的车,或许正被带去祠堂,或许……他不敢再想下去。

他慢慢站起身,走到窗边,拉开厚重的窗帘。阳光猛地涌进来,刺得他眼睛发疼。楼下的梧桐树下,停着辆黑色的轿车,车窗贴着深色的膜,看不清里面的人。但他能感觉到,那车里的气息与顾家祠堂的血腥味重合在一起,像条潜伏的蛇,正等着咬住猎物的咽喉。

沈砚的阴气突然炸开,像被点燃的火药。他冲出房间,黑袍的下摆扫过地板上的阵图,带起的风让那些红色的纹路剧烈地颤抖。这一次,他不会再懦弱,不会再犹豫。哪怕代价是魂飞魄散,哪怕她永远不会原谅,他也要去救她——不是为了轮回,不是为了宿命,只是因为她是灵素,是那个会对着布偶说话、会偷偷藏糖、会在月光下说“嘴里发苦”的灵素。

门还开着,风从楼道里灌进来,吹动了灵素忘在鞋柜上的发圈——那是根粉色的皮筋,上面缠着几根她的头发,在风里轻轻晃动,像在无声地指引方向。沈砚抓起发圈,攥在手心,那点微弱的温度,成了他此刻唯一的光。

楼下的黑色轿车缓缓启动,引擎的声音在寂静的巷子里格外清晰。沈砚冲下楼时,黑袍的影子在阳光里被拉得很长,像条通往战场的路。他知道,这场纠缠了百年的宿命,终于要迎来最后的对决。而他,将用自己的魂魄,为灵素铺就一条生路,哪怕这条路的尽头,是他自己的灰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