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砚的指尖划过阴间档案库积灰的书架,檀木书脊在幽暗的绿光里泛着冷硬的光泽。当他抽出那本封面斑驳的《玄通秘录》时,泛黄的书页突然像被无形的手攥住,边缘渗出细密的血珠,顺着褶皱的纹路蜿蜒而下,在他手背上洇开一朵妖异的红。
他屏息盯着页间那句“活祭阵成,阴阳倒转”,墨迹像是活过来般扭曲跳动。左手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血珠顺着指缝滴落在摊开的生死簿上——本该清晰标注着“灵素,阳寿六十年”的那一行,此刻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色,墨迹像被温水浸泡的墨团,边缘渐渐模糊成灰雾,连带着纸页都泛起诡异的焦痕。
“擅闯阳间结界,以你半阴之体,魂魄会被烈日灼成飞灰。”判官的锁链在身后发出哗啦脆响,玄铁的寒气几乎要舔舐到沈砚的后颈。他却没回头,指腹在生死簿上那片模糊的空白处反复摩挲,那里残留的微弱阳气,正随着灵素的生命一同消散。
下一秒,沈砚已推开那扇厚重的往生门。刺目的阳光像无数根烧红的针,扎得他瞬间睁不开眼,视网膜上炸开一片金星。每走一步,脚底都传来烙铁般的灼痛,骨骼仿佛被投入熔炉,发出细碎的“咯吱”脆响,冷汗顺着鬓角滑落,在触及下颌的瞬间就被蒸发成白雾。他抬头望向远处,顾家老宅的飞檐在暮色里若隐若现,上空盘旋的黑雾浓得像化不开的墨,正随着阵眼的转动缓缓收缩,像一群贪婪的乌鸦在撕扯猎物的魂魄。
地下室的石门上贴满了明黄的符咒,朱砂绘制的纹路在阴气靠近时突然亮起,像烧红的铁丝般烫人。沈砚凝聚全身阴气撞上去,“嗤”的一声,仿佛热油泼在寒冰上,他清晰地听见自己魂魄被撕裂的脆响,疼得眼前发黑,喉头涌上腥甜。
“灵素——!”他嘶吼着咬破舌尖,一口滚烫的精血喷在石门上。血珠撞在符咒金光上的瞬间,激起漫天火星,滋滋的灼烧声里,符咒的光芒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下去。门缝里传来灵素压抑的尖叫,混杂着顾言那淬了毒般的狞笑:“别挣扎了,你妈当年跪在我面前求饶的时候,可比你乖多了——”
门开的刹那,一股凛冽的桃木寒气直逼面门。玄通道人枯瘦的手里握着柄通体暗红的桃木剑,剑身在烛火下泛着诡异的光泽,剑尖直指沈砚心口。他下意识侧身闪避,左肩还是被剑风扫到,“噗”的一声,像是戳破了盛满寒气的皮囊,浓郁的阴气裹挟着白雾从伤口处狂涌而出,疼得他半边身子都麻了。
视线穿过缭绕的烟雾,沈砚的心脏骤然缩紧。
灵素被捆在祭台中央的青石板上时,周遭的寒气正顺着石缝一点点钻进骨髓。祭台所在的地下室没有窗,唯一的光源来自四角铜盆里跳动的烛火,橘红色的火苗被穿堂风搅得忽明忽暗,将穹顶垂下的蛛网映成一张张晃动的鬼影,蛛丝上沾着的尘埃在光线下浮沉,像无数细碎的白骨。
墙面是斑驳的青砖,常年的潮湿让砖缝里长出暗绿色的苔藓,混着不知名的黏液往下淌,在地面积成一滩滩发臭的水洼。水洼里漂浮着零碎的黄符纸,是之前祭祀时被风吹落的,纸上朱砂绘制的符咒早已褪色发黑,边缘卷曲如烧焦的皮肉,被偶尔溅起的水珠打湿时,竟像在微微蠕动。
祭台边缘刻着一圈模糊的符文,凹槽里积着暗红的污渍,不知是干涸的血还是陈年的蜡,凑近了能闻到一股混合着铁锈与腐木的腥气,像刚挖开的坟墓。四角的铜盆锈迹斑斑,烛火舔舐着发黑的烛芯,不时爆出几点火星,落在地上那堆发霉的稻草上,发出“滋滋”的轻响,稻草间还缠着几缕枯黄的头发,不知属于哪个年代的牺牲品。
穹顶很高,黑暗中隐约能看见悬着的铁钩,钩子上挂着褪色的红布,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像无数只垂落的手臂在摇晃。角落里堆着几个残破的木箱,箱盖半开,露出里面黑黢黢的空洞,偶尔有老鼠从箱底窜过,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惊得烛火猛地一颤,将灵素被捆住的影子投在墙上,拉得又细又长,像要被黑暗吞噬的魂魄。
顾言的皮鞋踩在积水的地面上,发出“啪嗒”的轻响,在死寂的空间里格外刺耳。他走到祭台边时,灵素才发现他身后的石壁上刻着密密麻麻的名字,字迹被岁月磨得浅淡,却仍能辨认出其中几个与自己相似的偏旁,每个名字旁边都画着一道歪歪扭扭的剑痕,像一道道未愈合的伤疤。
“这些都是你的‘姐姐’。”顾言的声音裹着潮湿的寒气,指腹敲了敲其中一个模糊的名字,“她们当年也像你一样,觉得能逃出去。”话音刚落,一阵风从地下室深处钻出来,吹得烛火骤然熄灭大半,仅剩的火苗在黑暗中挣扎,将他的脸照得一半明一半暗,眼底的笑意像淬了毒的冰。
灵素的后背抵着冰冷的青石板,能清晰地感觉到石面上凹凸不平的刻痕,像无数细小的牙齿在啃噬着皮肤。手腕上的麻绳越勒越紧,粗糙的纤维磨破了皮肉,血珠顺着手臂往下淌,滴在祭台的符文凹槽里,竟顺着纹路缓缓游走,在烛火下泛出妖异的红光。她忽然听见头顶传来“滴答”声,抬头望去,只见黑暗中悬着的铁钩上,正有什么黏稠的液体往下滴落,落在她的额角,带着令人作呕的腥甜——那是比血腥味更腐臭的气息,像沉在水底的尸体终于开始溃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