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素的指甲深深抠进祭台的青石板裂缝里,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冰冷的石面透过指尖传来刺骨的寒意,却远不及心底翻涌的绝望。她眼睁睁看着沈砚被玄通道人手中的桃木剑逼得连连后退,那柄暗红色的桃木剑上符咒流转,每一次挥出都带着凛冽的破风声,像一道无法逾越的屏障。沈砚左肩的伤口正汩汩渗出黑雾,那黑雾落地时不散,反倒像滴入清水的墨汁般不断扩散,在潮湿的地面晕开一片片扭曲的阴影,看得她心脏阵阵抽痛。
“沈律师,你看她现在多乖。”顾言站在祭坛侧面,双手抱胸,皮鞋尖轻轻点着地面,发出规律的轻响,像在为这场残酷的闹剧伴奏。他脸上挂着漫不经心的笑,眼神却像淬了毒的冰锥,扫过灵素被捆住的身体时,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等会儿血祭开始,她的惨叫会比当年的阿素好听十倍——毕竟,你可是亲自教过她怎么反抗的。”
话音未落,玄通道人手中的桃木剑突然转向,带着破空的锐响直刺祭台上的灵素。那一瞬间,灵素甚至能看清剑身上流转的朱砂符咒,闻到桃木特有的辛辣气息,死亡的阴影像潮水般将她吞没。可预想中的疼痛并未降临,她只看见沈砚猛地转身,用自己的后背硬生生挡在了她身前。
“噗嗤——”
桃木剑穿透魂体的声音格外刺耳,伴随着金属嗡鸣般的震颤,灵素清晰地看见剑刃从沈砚的前胸穿出,暗红色的剑身沾着点点荧光,那是他溃散的阴气。沈砚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额头上瞬间沁出细密的冷汗,他低头看着胸口的剑,喉结滚动着,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化作一声嘶哑的嘶吼:“跑!”
他半透明的身体在月光下开始变得模糊,像被风吹散的烟,左肩的黑雾扩散得更快了,几乎要将他整个人包裹。可他伸出的手依旧挡在灵素面前,那只曾在精神病院替她掖过被角的手,此刻正化作点点荧光,像夏夜被惊起的萤火虫,在黑暗中簌簌飘落。
灵素愣住了。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拉得很长,她看见沈砚魂体上布满蛛网般的裂痕,看见他强撑着不倒下的倔强身影,那些被刻意压抑的记忆突然如潮水般翻涌上来——
精神病院的月夜,他坐在床边替她处理伤口,掌心的温度透过酒精棉传来,带着令人安心的暖意;法庭上,他穿着黑色西装挡在她身前,面对顾言律师的咄咄逼人,声音沉稳得像磐石;超市门口,他不动声色地从她购物袋里拿出顾言送的过期牛奶,转身扔进垃圾桶时,耳根悄悄泛起的红……
原来那些被她视作别有用心的靠近,早已藏着这样深沉的守护。
“傻子!”灵素的喉咙里发出哽咽的嘶吼,眼泪突然决堤,滚烫地砸在冰冷的祭台上。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她猛地挣扎起来,手腕上的麻绳被挣得咯吱作响,粗糙的纤维深深勒进皮肉,渗出血珠,可她感觉不到疼。在玄通道人抽剑欲刺的瞬间,她硬生生挣断了绳索,抓起祭坛上那只沉重的青铜鼎,转身就朝顾言狠狠砸去。
“哐当——”
铜鼎砸在地面的声响震耳欲聋,鼎内堆积的香灰被震得漫天飞扬,祭台四周的烛火被气浪掀得剧烈摇晃,大半应声熄灭,只剩下几簇残火在黑暗中苟延残喘,将众人的影子拉得扭曲而诡异。
沈砚趁着道士分神的瞬间,用尽最后一丝阴气凝聚成无形的屏障,猛地推向灵素。那股力量不算大,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决绝,灵素踉跄着被推出地下室门口,回头时正看见桃木剑再次刺出,这一次精准地钉穿了沈砚的魂体,将他死死钉在斑驳的砖墙上。
他的身体在月光下几乎要透明,却依旧努力地扬起头,目光穿透浓重的黑暗落在她身上。灵素看见他的嘴角扯出一抹极浅的笑,像冰雪初融时的第一缕阳光,带着释然,也带着不舍。随后,他的身影便如被风吹散的雾,透明度又深了几分,只有那双眼睛,依旧牢牢锁着她的方向。
“走!”灵素听见自己用尽全力嘶吼,转身冲上狭窄的楼梯,木质台阶在脚下发出吱呀的呻吟,仿佛随时会坍塌。身后的血腥味越来越浓,混着尘土与香灰的气息,像条无形的锁链,紧紧缠绕着她的心脏。
逃亡的路在月光下蜿蜒伸展,两旁的老树枝桠交错,像无数只伸向天空的手。灵素赤着脚踩在布满碎石的小路上,脚心被磨得生疼,可她不敢停。每跑几步,就忍不住回头望——沈砚竟还跟在身后。
他的身影比在地下室时更加透明,月光能轻易穿透他的肩膀,映出背后摇曳的树影。他走得跌跌撞撞,半透明的脚几乎踩不实地面,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随时会摔倒。可他始终没有停下,黑色的风衣在夜风中轻轻扬起,像一面残破的旗帜,固执地追随着她的方向。
灵素的眼泪又一次模糊了视线。她看见月光照在他身上,能清晰地看见他骨骼的轮廓,像一尊即将碎裂的玻璃雕像,脆弱得仿佛一碰就会消散。可他的目光却亮得惊人,穿过沉沉夜色,死死盯着她的背影,那眼神里有焦急,有担忧,更有一丝深藏的恐惧——像怕她再次消失在某个不知名的角落。
“别跟着了!”灵素对着身后嘶吼,声音在空旷的夜里荡开,带着哭腔,“你会散的!”
沈砚没有回应,只是脚步踉跄着,又往前挪了几步。他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气音,消散在风里。
灵素咬着牙转身继续跑,眼泪顺着脸颊滑落,滴在胸前的衣襟上,冰凉刺骨。她知道沈砚为什么不放手,就像她突然明白,自己此刻的奔跑,早已不只是为了逃离顾家的魔爪——她要带着他的希望活下去,带着这份用魂飞魄散换来的生机,跑到阳光能照到的地方去。
夜风吹过树林,发出呜咽般的声响,像谁在低声哭泣。灵素回头的最后一眼,看见沈砚的身影在月光下又淡了几分,可他望向她的目光,依旧像最初在凶案现场那样,坚定得从未动摇。那一刻她突然懂得,有些守护从来不需要言语,就像此刻的月光,沉默地照亮着逃亡的路,也照亮了两个灵魂之间,跨越生死的羁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