仓库外的汽车引擎声是从远处的公路传来的,起初像只蛰伏的虫豸在低鸣,渐渐地越来越清晰,带着金属摩擦的锐响,刺破了清晨的宁静。灵素正将那张泛黄的老照片小心翼翼地塞进内衣夹层,冰凉的相纸贴着滚烫的皮肤,像块带着记忆的烙铁。她的指尖刚抚平照片的边角,就被沈砚猛地拽了一把。
“走!”沈砚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不容置疑的急切。他瞬间飘到积满灰尘的木窗边,魂体因为过度紧张而变得有些透明,黑色风衣的边缘像水波般轻轻晃动,能隐约看见窗外掠过的树影。他扒着窗框往外看,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是顾家的车,至少三辆。”
灵素顺着他的目光望去,仓库外的土路上扬起一阵黄尘,黑色的轿车正像猎豹般朝这边驶来,车标在晨光里闪着冷硬的光。她的心跳骤然加速,指尖却异常镇定地按住内衣夹层里的照片——这是她现在唯一能抓住的过往。
“等等!”灵素猛地拽住沈砚的衣袖,他的衣料穿过她的指尖时带着一丝凉意,“我有东西要拿。”
沈砚回头看她,黑雾般的眸子里满是焦灼,可当他看到灵素眼底那抹不容动摇的坚定时,到了嘴边的催促又咽了回去。灵素转身扑到散落在地的背包旁,手指在杂物里飞快地摸索,帆布背包的拉链早就被扯坏,露出里面的半块馒头和那只生锈的打火机。她把背包底朝天抖了抖,一个巴掌大的铁皮盒子“哐当”一声掉在地上,盒身印着褪色的牡丹花纹,边缘被磨得发亮。
这是母亲失踪前留在衣柜最深处的盒子,灵素小时候偷看过一次,被母亲笑着夺了回去,说“等你长大就懂了”。此刻她的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哆哆嗦嗦地抠开盒盖,里面静静躺着一本深蓝色封面的日记本,封皮上用银粉写着“勿念”两个字,银粉已经掉了大半,露出底下的帆布纹理。
灵素快速翻开日记本,纸页已经泛黄发脆,翻动时发出“沙沙”的轻响。她直接翻到最后一页,上面没有文字,只有一个用蓝黑墨水画的奇怪符号——线条扭曲却带着某种韵律,像一只展翅的鸟,翅膀末端还勾着两道细小的弧线。
“我妈说这是顾家的逃生通道标记。”灵素的指尖划过符号,墨水的纹路有些凸起,是母亲反复描摹过的痕迹,“她在最后一页画了这个,说藏在老宅西厢房的地砖下。”她抬起头,抓起沈砚的手,用指尖在他半透明的手背上一笔一划地描摹那个符号,尽管知道阴气留不住笔迹,可她的动作异常认真,“记住了吗?像只鸟,在地砖下面。”
沈砚的目光落在自己手背上,那里的纹路随着灵素的指尖轻轻晃动,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她指尖的温度,还有那藏在认真背后的颤抖。就在这时,一段模糊的记忆碎片突然撞进脑海——很多年前,他在沈家老宅的书房里,似乎见过类似的符号,刻在一张泛黄的舆图角落。
他猛地从魂体里抽出半张纸,那纸页泛着陈旧的黄色,边缘参差不齐,像是从什么卷宗上撕下来的。纸上印着“死亡证明”四个黑体字,下面是几行模糊的钢笔字,姓名一栏写着“林婉”,正是灵素母亲的名字,死亡地点那一栏,用红墨水写着“顾家后山枯井”,字迹潦草却刺眼。
这是他在阴间档案库翻到的,原本想找机会告诉灵素,可此刻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看着她把所有希望寄托在那个“逃生通道”上,到了嘴边的话突然哽住了。他怎么能告诉她,她母亲留下的最后希望,可能只是个早已被顾家知晓的陷阱?
沈砚握紧了灵素的手,她的指尖冰凉,还带着翻找东西时沾上的灰尘。“记住了。”他的声音低沉而坚定,刻意压下了喉间的涩意,“我们去找通道。”
两人冲出仓库时,汽车已经停在了几十米外的土路上,车门打开,几个穿着黑色西装的男人正朝这边走来。沈砚拽着灵素钻进旁边的树林,树枝勾住了灵素的头发,她却顾不上疼,只是死死攥着那本日记本,跟着沈砚在密林中穿梭。
晨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像无数双窥视的眼睛。灵素的体力渐渐不支,呼吸越来越急促,脚下的落叶发出“沙沙”的声响,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她被一根粗壮的树根绊了一下,身体猛地往前踉跄,怀里的日记本“啪嗒”一声掉在草丛里,蓝色的封面在绿色的草叶间格外显眼。
“等等!”灵素想回头去捡,却被沈砚死死按住肩膀,他朝她摇了摇头,黑雾般的眸子里写满了“不能停”。灵素咬了咬牙,最后看了一眼那本静静躺在草丛里的日记,转身跟着沈砚继续往前跑,心脏像被掏空了一块。
顾言是在搜查仓库周围时发现那本日记的。他穿着熨帖的白色衬衫,袖口挽到小臂,露出腕上的名表,与这片杂乱的树林格格不入。他的皮鞋踩过枯黄的草叶,目光不经意间扫过草丛,正好瞥见那抹蓝色的封面。
弯腰捡起日记时,顾言的指尖划过粗糙的帆布,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他随意地翻开本子,目光在那些娟秀的字迹上停留了片刻,最后落在了那页画着符号的纸上——纸页被折了又折,边缘都磨得起了毛,显然被反复翻看了无数次。
“想跑?”顾言低笑一声,声音里带着猫捉老鼠般的得意。他转身走到随从点燃的火堆旁,将日记本扔进火里。干燥的纸页瞬间被火焰吞噬,蓝色的封面卷曲起来,像只垂死的蝴蝶,母亲的字迹在火中渐渐变黑、消失,那个展翅的鸟形符号也很快被烈焰吞没。
“整个后山都是我布的阵。”顾言看着火堆里跳动的火焰,眼底闪过一丝狠戾,“就算找到通道又怎样?不过是从一个笼子,跳进另一个笼子。”
他没注意到,在日记本被扔进火堆前,最后一页空白处,有一行用铅笔写的小字,因为力道太轻而几乎看不见——“素素,别信顾家的人,他们怕黑狗血。”那是灵素母亲在失踪前夜,趁着夜色匆匆写下的,笔尖划破了纸页,带着最后的焦急与叮嘱。
火焰渐渐熄灭,只剩下一堆黑色的灰烬,被风吹散在草丛里。顾言转身朝后山深处走去,皮鞋踩过灰烬时,发出细微的声响,像在为这场自以为是的狩猎奏响序曲。他不知道,那行被火焰吞噬的小字,早已随着灵素母亲的执念,刻在了某个隐秘的角落,正等待着被发现的时刻。
而此刻的灵素和沈砚,正穿梭在茂密的树林里,晨光在他们身后追逐,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灵素不时回头望向日记掉落的方向,心口空落落的,可当她感受到沈砚掌心传来的凉意时,又咬紧牙关加快了脚步——她不知道母亲留下的符号是否可信,但她知道,只要跟着身边这个人,就还有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