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槌落下的“咚”声像块巨石砸进冰湖,在灵素耳中震出绵长的回响。书记员宣读判决的声音透过话筒传来,每个字都裹着初秋的寒意:“被告人灵素,因长期遭受家庭暴力及性侵,属防卫过当,结合其精神鉴定结果,判处进入市精神病院接受强制治疗……”
灵素坐在被告席上,指尖在木椅扶手上轻轻画着圈。听到“精神病院”四个字时,她的睫毛都没颤一下,仿佛早就把这三个字刻在了心里。法警解开镣铐时,金属摩擦的“咔啦”声让她想起小时候父亲打开阁楼门锁的声响,那时他总说“不听话就把你关到疯人院去”。
沈砚走到她面前时,西装袖口沾着片不知何时沾上的银杏叶。“我已经跟医院打过招呼,”他的指尖在她手腕上虚晃了一下,避开那道剑形胎记,“单人病房,朝南,窗外有棵玉兰树。”他说话时,喉结轻轻滚动,像是在压抑什么,“每周三下午可以探视,我会带馄饨来。”
灵素抬起头,阳光透过法庭的高窗落在她脸上,让她下意识地眯起了眼。“馄饨就算了。”她的声音轻得像叹息,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囚服领口的纽扣,“精神病院让带金属餐具吗?”她突然笑了笑,嘴角的弧度比哭还难看,“说不定他们会把我绑在病床上,像电视里演的那样。”
沈砚的指节猛地绷紧,指甲深深嵌进掌心。他想起阴间档案里关于顾家的记载,百年前他们就是在精神病院对阿素做了手脚,用药物摧毁了她的神智。“不会的,”他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掌心的温度透过空气传过去,“我已经请了最好的律师盯着治疗方案,每天都会去看你。”
灵素被送进精神病院的那天,天空飘着细雨。白色的救护车停在看守所门口,车身上的红十字在雨雾里泛着冷光。她换上蓝白条纹的病号服时,手指在领口系了三个死结——就像小时候母亲教她系鞋带那样,说“系紧点才不会散开”。
病房的白墙白得晃眼,消毒水的气味比看守所浓了十倍,钻进鼻腔时带着尖锐的刺痛。灵素坐在床沿,指尖抠着墙皮上的石灰,指甲缝里很快积了层白屑。窗外的玉兰树叶子被雨水打湿,墨绿的叶片上滚动着水珠,像她昨晚没掉下来的眼泪。
沈砚第一次探视时,带来了个帆布包,拉链拉开的瞬间露出里面的东西:一本《植物图鉴》、一袋橘子味的水果糖,还有个绣着栀子花的靠垫。“病房的枕头太硬。”他把靠垫放在床头时,特意让花朵的位置正对着她,“昨天路过花鸟市场,老板说栀子花的香气能安神。”
灵素的目光在靠垫上停了停,又飞快地移开。她的手指在床沿划出细碎的声响,像只不安的小兽在磨爪子。“这里的医生说我有妄想症。”她突然开口,声音里带着种奇异的平静,“说我总觉得有人要杀我,是创伤后应激障碍。”她说话时,左手腕的胎记又开始发烫,隔着病号服都能感觉到那股灼意。
沈砚翻开《植物图鉴》,指腹在“玉兰”那一页轻轻摩挲:“他们还说什么了?”
“说我需要电疗。”灵素的声音陡然拔高,肩膀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就是把电极贴在太阳穴上,通上电……”她猛地抬手按住耳朵,像是在抗拒什么,“我爸以前喝醉了就说,该给我妈来几针电疗,治治她的‘疯病’!”
沈砚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伸手去碰她的肩膀,却在半空中停住。他从包里拿出颗水果糖,剥开糖纸递过去:“别听他们的,我已经跟主治医生沟通过,先做药物治疗和心理疏导。”橘子味的甜香在空气中弥漫开来,像小时候母亲给她的那块糖,“相信我,不会让他们碰你的。”
灵素捏着糖的手指泛白,糖纸被攥出深深的褶皱。她低头时,看见沈砚的袖口沾着片玉兰花瓣,显然是刚从树上摘的。心脏突然抽痛了一下,道剑虚影在胸口轻轻搏动,让她忍不住弯了弯腰。
接下来的日子里,沈砚每天都来。他会带她去院子里晒太阳,坐在长椅上读《植物图鉴》给她听,指腹在“银杏”“梧桐”的图片上划过:“这是你病房窗外的玉兰,那是东边草坪的樱花,明年春天会开粉色的花。”他说话时,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落在他脸上,在他眼角的细纹里投下细碎的光斑。
灵素总是低着头,手指无意识地抠着长椅的木纹。“开了又怎么样?”她的声音很轻,像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反正也没人看。”
“我会来看。”沈砚的声音坚定,“等你好起来,我们一起去看樱花。”他从口袋里掏出片玉兰花瓣,夹在书页里,“就像这样,做成标本。”
心理治疗室的沙发是灰色的,布料上沾着不明的污渍。灵素坐在上面时,后背挺得笔直,双手紧紧抓住扶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周医生推了推金丝眼镜,镜片反射着顶灯的光:“灵素小姐,你说你总梦见一把剑?”
灵素的瞳孔骤然收缩,指尖深深掐进沙发垫。“是道剑。”她的声音里带着种奇异的沙哑,“顾家的人要用它来祭祀,他们说我的命格能镇住剑的戾气……”
周医生在病历本上写着什么,笔尖划过纸张的声响格外刺耳:“顾家?道剑?这些都是你的幻觉,是过去的创伤让你产生了妄想。”他突然抬头,目光像手术刀似的剖开她的眼睛,“你是不是还觉得,有人在监视你?”
灵素猛地站起身,椅子被带得向后倾斜,发出刺耳的刮擦声。“不是幻觉!”她的声音尖锐得像玻璃破碎,“我妈就是被他们害死的!她的魂魄还被锁在祭祀台底下!”
周医生放下笔,按下桌上的呼叫铃:“看来今天的治疗只能到这里了。”他的语气平淡得像在说天气,“护士会给你注射镇定剂,好好睡一觉吧。”
灵素被护士带走时,挣扎着回头看了一眼,正好看见周医生拿起电话,手指在拨号键上按了三个数字。她的心脏骤然缩紧——那是顾家的紧急联络暗号,母亲的日记里写过。
沈砚来探视时,灵素正坐在窗前,手里捏着那本《植物图鉴》。阳光透过玻璃落在书页上,照亮了夹着玉兰花瓣的那一页。“今天的心理治疗怎么样?”他把保温盒里的南瓜粥推过去时,发现她的手腕上多了道勒痕——是约束带留下的印记。
灵素的目光在粥碗上停了停,又移开。“他们说我在妄想。”她的声音很轻,像被雨水打湿的羽毛,“说顾家、道剑,都是假的。”她突然抬起头,眼睛亮得吓人,“你说,我是不是真的疯了?”
沈砚的指尖在桌沿轻轻敲击着,节奏和他读法律条文时一样:“你没疯。”他的声音坚定,“顾家确实存在,道剑也确实在你身上。我会找到证据,证明给所有人看。”他从包里拿出份文件,是他熬夜整理的顾家犯罪记录,“你看,这是他们百年前做的事,和现在一模一样。”
灵素的手指在文件上轻轻划过,指尖的颤抖泄露了她的激动。“我就知道……”她的声音里带着哭腔,眼泪终于掉了下来,砸在文件上晕开一小片墨迹,“我妈没骗我……”
沈砚抽了张纸巾递过去,还是折成三角形的边角。“相信我,”他的声音温柔得像羽毛,“我们会找到你母亲的魂魄,会解开道剑的诅咒,会让顾家付出代价。”阳光透过窗玻璃落在他脸上,给她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心感。
灵素捏着纸巾的手指渐渐放松,靠垫上的栀子花在风中轻轻摇曳。她突然想起沈砚说的樱花,或许明年春天,真的可以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