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书阁 > 现言小说 > 长安无首 > 第二十四章 长命百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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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赵西陵家回来之后,阿幼朵不知不觉就走到海东来的院子里,从醒来到现在已经近一个月没见到他了。明明担心自己的伤,为何一次都没来探望?

“吱呀——”阿幼朵正愣神,只见福伯从海东来房中出来,神色着急。

“这可如何是好。”

“福伯。”

突然冒出的声音吓了福伯一跳,寻声望了望,只见阿幼朵从芭蕉树下的阴影里走了出来。

“海东来他是出什么事情了吗?”

“没,没出什么事情。”

阿幼朵越走越近,福伯不觉伸手去拦,俨然暴露了端倪。

阿幼朵不解地盯着她。

“啪——”房内传出东西被打翻的声音,隐隐约约地还有痛苦的呻吟声。

“是海东来,让我进去看看。”

“姑娘不可,里头危险!”

阿幼朵反握著了福伯拦着的手,目光殷切:“福伯,到底出了什么事?你们到底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大人他不想让你担心”

“你快说呀。”

阿幼朵急得跺脚,嗓音中夹杂着哭腔。

“大人他旧疾复发了,无论使用您配的药还是先前的药都不管用了。之前他还硬撑着抓捕逃犯,到昨日伤重得不行,突然发了狂,还将自己锁在了密室里,任何人都不得靠近。”

密室里又传来声响,一下下撞击墙面的闷沉,压抑到极致之后的放声嘶吼,像是密室里困住的不一个人,而是一头受伤的发狂的野兽,听得阿幼朵后背阵阵发凉,眼眶早已经温热湿润。

“他从前犯病都是这样吗?”

“常有的事,大人不想误伤别人,每次只靠着自己调息。”

“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他受伤了。”

“先前姑娘还养着伤,大人不让打扰。到后来看着像是姑娘在和大人赌气,大人更是不让老奴告诉姑娘。”

“糊涂,这事你怎么听他的。他是觉得我连这种事情也会闹脾气?”

“姑娘虽是嘴上不说,但大人知道姑娘在怨他当时没救你,却救那新罗国公主。那日大人听见你躲在被子里哭,是又心疼又愧疚。姑娘,老奴虽没亲眼见到当时的场景,但老奴知道大人定是不得已的。姑娘在大人心中的地位岂是一个素不相识的公主可比的。”

“我不是在我怪他救别人,我只是,我只是……”阿幼朵也不知道自己心到底怎么了,越是要理越是扯出千头万绪。

“姑娘是不知道,姑娘和赵公子被埋在山石下的时候,大人亲自在那找了你们两天,那两日正是毒日头,晒得大人全身出血,可旁人是拦都拦不住啊。就连圣上下旨提升大人为内卫总统领,大人既不接旨,也不谢恩。直到姑娘你们被救出来,确认姑娘你性命无虞了,大人他才沐浴更衣,去进宫面圣的。”

阿幼朵心头一颤,刚醒来时,他也是重伤未愈,但自己确实那样质问他的。

“他当真为了救我连皇帝陛下的圣旨都不顾吗?”

福伯点头。

房中突然没了动静,两人一同转身跑去。

“大人!”

“海东来!”

阿幼朵直接推门,福伯正要拦时,人已经进屋。

“姑娘,阿幼朵姑娘!”福伯在门外着急大喊,想要进门去拦,但又想到海东病重发狂的态势,还是将脚迈了回来。

阿幼朵没有理会福伯的叫喊,径直走向密室。石门落下的那一刻,空间中的最后一丝微光也消失了,眼前是伸手不见五指黑暗,阿幼朵一边摸索着走下阶梯,一边喊着海东来的名字。原本满是找人的急切,此刻也因紧张心口狂跳如擂鼓。

忽然,一股夹着浓厚血腥味的黑风拂面而来,阿幼朵重重推到在墙面上。外面听见异动,似有推门声。阿幼朵急忙朝着门口大喊,“别进来!”

下一刻,细白的脖颈就被一只手重重卡住。阿幼朵试图用手掰开,但那只牵制的手却像是重铁一样纹丝不动。

“海东来,是我啊,我是阿幼朵。”阿幼朵喑哑着呼喊,想要唤起海东来的一丝理智。挣扎间,她触碰到了一片黏滑湿润的皮肤,那只手蓦然一抖,竟又加重了几分力道。

“你的手在流血?你伤得很重,你快放开我”阿幼朵又锤又踹,一遍遍地用力,却还是推不开他。渐渐地,她停下动作,双手改为紧紧抱住那只臂膀。

“海东来你清醒一点……你不会伤害我的,你说过,会永远保护我的……”脑袋越来越昏沉,在最后一丝意识消失之前,脖子前的禁锢终于松开,大口新鲜的空气涌入心肺,喘得直犯恶心。

“出去,滚出去!”那声音嘶哑得听不清人声。

“我是不会走的。我是大夫,你是病人,你得听我的。”缓过神来的阿幼朵朝着眼前得黑暗直愣愣地扑过去,刚好扑到了海东来的身上,撞的他不禁发出沉吟。

趁着他发懵,阿幼朵连拖带拽,拉着他要往床铺上去。黑暗里,也不知道两人是维持着怎么怪的姿势,在反抗和禁锢,半推和半就间,跌跌撞撞地摸索到床边。

阿幼朵被床沿打弯了膝盖,一下子后躺在了床上。海东来也不知何时昏迷了过去,重重地倒在了她怀里。

“好痛,海东来,你好沉啊!”

阿幼朵吃力地将海东来推到一边。起身摸索到了桌台前的火折子,点亮了油灯。

光亮起的那刻,她才看清墙面上狰狞的血痕,地上杯盏瓦罐的残骸,心中不由庆幸自己方才没有倒在这些尖锐的碎片上。

执灯望向身后的海东来,原本红色的衣服已经被血洇得乌黑发硬,往日洁白如新的手套已经残破,手背上渗骨的伤口露了出来,隐隐还流着血水。头上的冠子早就落了,头发随意的散乱了着,被汗水打湿粘腻在脸上,面色惨白如纸,半开的嘴巴里一声声出着气。

此番景象,竟比初见时还要触目惊心。

阿幼朵定了定神,将油灯放得离床边更近些,走上前解开海东来的衣服,嘴上忍不住地抱怨道:“你真的是要气死我了。我好不容易给治好的伤,你又给我弄成这样。你是想累死我吗?”

衣服内衣敞开,血痂和皮肉剥离,痛得海东来浑身一颤。阿幼朵解衣服的手一顿,也没有抬头,握紧了手里攥着的衣服,恨恨道:“今日一定要给你多吃些苦头,剜腐肉的时候不给你用麻沸散了,疼死你算了。”

“我四岁时便用了麻沸散止疼,那药早就对我没有效果了。”海东来的声音传来,阿幼朵的泪水再也忍不住涌了出来。

“你哭了?”海东来虚弱极了,勉勉强强扯出一个笑容。

“从前我只知道你爱生气,原来也是个爱哭鬼。”

“才没有呢。”阿幼朵抹了眼泪,从床下搬出很早就安排好的药匣,里面早就放了各种可能用到的药品和工具。原本想要防个万一,今日果然还是用到了。

她从匣子掏出一瓶药粉,悉数倒在伤口上。白色的药粉淹入血肉,呈现出紫黑之色。

阿幼朵不禁皱了皱眉,随即掏出一把匕首,在手心划开一道口子,鲜红的血液汩汩流出。

阿幼朵将伤口在海东来眼前比划,有些自嘲道:“你看这血,是不是比旁人红得多?”

海东来不解,道:“你这是做什么?”

“张嘴。”阿幼朵没有搭理他,将手上的伤口碰到他嘴边,鲜血一点点流入口中。海东来想要偏头躲开,阿幼朵忙用另一只手扶正他的头,道:“别动,从小到大吃了那么多草药,我的血可是很金贵的。你越挣扎,浪费的越多。你现在很虚弱,我是真怕你接下来挨不住给我死了。”

喂过血之后,海东来这口气似乎真的缓过来了。

“海东来,你听着,你是我阿幼朵救的第一条人命,我不许你就这么轻易的死掉。”阿幼朵将手心简单包扎,又用烈酒清洗的匕首,刀刃在烛火上烤了一遍又一遍。当刀尖扎入沾上药粉的紫黑色皮肉,海东来先是不自主地一颤,随后便是咬牙耐着这份痛苦,全身筋骨紧绷着。

“你还吃了我亲手做的长寿面,那可是我第一次下厨做的第一碗长寿面,你要是活不到一百岁,就是糟蹋了那碗面,我是永远都不会原谅你的,诅咒你做鬼也要做个饿死鬼。”阿幼朵嘴上不停,手上也不停。紫黑色的肉刮去,露出鲜红健康的肉色,阿幼朵立即倒入止血的药粉。遇到大面积的伤口,她又不得不放下刀,拿起用烈酒泡过的针线缝补伤口。

“你还说过,要保护我一辈子的,虽然你上次食言了,我姑且再相信你一次。那你就不能死在我前面,否则以后到了阴曹地府,我也要搅得你不得安宁……”

海东来心疼地看着她颤巍巍地握针线的手。

这个孩子在努力缝补他残破的身体。

还有心啊。

油灯灭了再续,阿幼朵终于完成了收尾工作,将海东来的伤口包扎好后,给他轻轻盖上被子。

“你盯我做什么?”

“我从来没见过像你一样吵的大夫。一整夜,嘴都不带停的。”

“我是怕你睡得太好就醒不过来了。所以一定要吵得你不得安生。”阿幼朵回嘴道,声音中却还带着哭腔。

海东来不忍,别过脸去:“哭得眼睛都肿了,丑死了。”

“好啊,你!”阿幼朵脸上气鼓鼓,作势要打他,手高高举起又轻轻落下,敷衍地在他胸前锤了一下。海东来伸出手,握住了胸前的柔荑。

“阿幼朵,你又救了我一命。”

阿幼朵顺势坐下,靠在他身边。

“你的身体那么怪,以后肯定还要欠我好多条命。”

海东来轻笑,“你那么爱闯祸,今后也定是少不了我帮你。”

“那我们以后还是不要分开了。只有我们两个在一起,才能一起长命百岁啊。不,咱们一起活他个千年万年。”

“千年万年?”

阿幼朵眼珠一转,“做一对活王八啊。你说好不好?”

海东来大笑,笑得胸腔震动,蹭得阿幼朵的耳朵都发痒了。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