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州,剧城(今山东昌乐西)。
初春的寒意尚未褪尽,刺史府衙内却弥漫着一股压抑的燥热。刘备猛地将一卷厚厚的竹简重重摔在案几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竹简散开,露出里面密密麻麻的人名和数字。
“三十万!整整三十万张嘴!”刘备素来温和仁厚的脸庞此刻因愤怒而微微扭曲,手指关节捏得发白,“陶谦老匹夫!好一招祸水东引!他徐州遭了蝗灾,自己无力赈济,竟派兵驱赶流民,如驱牛羊,硬生生将这滔天大祸推到我青州境内!这是要活活压垮我青州!其心可诛!”
案下,关羽面沉如水,丹凤眼微眯,一缕长髯无风自动。张飞环眼圆睁,虬髯戟张,拳头捏得咯咯作响,若非大哥在前,早已暴跳如雷。新近投效的谋士陈登(元龙)则神色凝重,迅速展开一幅绘制精细的《青徐兖舆图》。
“主公息怒。”陈登的声音依旧沉稳,他修长的手指精准地点向地图上琅琊郡沿海一片广袤的滩涂盐碱地,“此虽危机,亦是天赐良机!此乃侯爷布局之深意!”
他目光炯炯,指向地图上几处标记:“请看!侯爷早有预见,已命东海糜竺(子仲)暗中筹集粮种十万斛!正由糜家商队分批次、走海路秘密运抵此处!”陈登的手指在琅琊郡几处海湾重重一点,“此三十万流民,饥寒交迫,命悬一线。于陶谦是累赘,于我等,却是天赐之兵源、劳力!当效冠军侯北疆屯田之法!”
他拿起另一卷书简,正是刘珩派人送来的《北疆屯田疏要》抄本:“依侯爷之策,可将流民以‘保甲’编户,青壮者授田垦荒,老弱者养鸡饲畜。糜家所输粮种,足可支撑至第一季收成!琅琊沿海之地,虽多盐碱,然侯爷所授‘引水压碱、堆肥改土’之法或可奏效!更有煮盐之利!明岁夏收之后,此三十万流民,可精选五万精壮,充作屯田军!农时为民,战时为兵!此乃化废为宝,根基永固之策!”
刘备眼中怒火渐熄,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思索和一丝灼热的光芒。他踱步到窗前,推开窗棂。寒风涌入,带来城外震天的喧嚣——那是三十万流民汇聚在剧城外的旷野上发出的绝望哀嚎、孩童啼哭、以及争夺一点点施粥的厮打声。放眼望去,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人潮如同灰色的海洋,无边无际,一直延伸到视野尽头,将初春刚冒头的草芽都践踏得一片狼藉。空气中弥漫着排泄物的恶臭、疾病的气息和浓重的绝望。
“五万精兵…”刘备喃喃自语,仁德的面具下,一颗枭雄之心在剧烈搏动。这三十万条命,是包袱,更是他刘玄德在乱世立足的基石!
“大哥!大哥!”张飞粗豪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沉思。只见张飞提着一个沾满泥土和血污的粗麻布袋,大步流星地闯了进来,狠狠将那袋子摔在地上!几颗干瘪发霉的粟米滚落出来。
“又他娘的是假粮!”张飞怒不可遏,一脚踹翻袋子,露出内衬上赫然用墨汁印着的、一个扭曲的“袁”字徽记!“俺带人刚截了一伙趁乱抢粮的‘流寇’,打死了几个,剩下的招了!全是汝南袁家养的狗!披着流民的皮,专门抢咱们分给真流民的救命粮!狗日的袁家!这是要绝了这三十万人的生路啊!”
关羽冷哼一声,青龙偃月刀的刀柄重重一顿地,声音如同寒冰:“大哥,此等豪强,视民如草芥,与禽兽何异?弟已查明,即墨庄氏,便是袁氏在青州最大爪牙,其坞堡之内,囤积粮米如山,却紧闭大门,见死不救,更暗中收容袁氏死士,劫掠粮道!此獠不除,青州难安,屯田大计必受阻挠!”
刘备缓缓转过身,脸上已无半分怒容,只剩下一种冰封般的平静。他走到案前,拿起一串温润的檀木佛珠,手指缓缓捻动。佛珠碰撞,发出清脆而单调的声响。一下,又一下。他闭着眼,仿佛在聆听城外那三十万饥民的哀鸣,又仿佛在权衡着某种抉择。
佛珠的捻动声停了。
刘备睁开眼。那双素来以仁厚著称的眼眸深处,所有的犹豫、怜悯、乃至属于“刘皇叔”的光环尽数褪去,只剩下深潭般的冰冷和赤裸裸的杀伐决断!
“云长。”
“弟在!”
“点齐你的五百‘白毦兵’。”刘备的声音不高,却带着金铁般的寒意,“即刻前往即墨!庄氏坞堡…鸡犬不留!坞堡内所有存粮、土地账簿,尽数收缴!土地…按人头,即刻分发给堡外聚集的流民!告诉他们…这地,是冠军侯刘珩赐予他们活命的根基!”
“遵命!”关羽眼中爆发出慑人的精光,抱拳领命,猩红的脸膛上杀气凛然,转身大步离去,猩红的披风在门口卷起一道冷冽的弧线。
“翼德。”
“俺在!大哥吩咐!”张飞摩拳擦掌。
刘备的目光投向地图上北海国的位置,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你去一趟北海,见见我们那位‘大儒’国相孔融孔文举。告诉他,本官推行《削奴令》,释放豪强私蓄奴籍为平民,是为解流民之困,增屯田之力,乃奉朝廷诏令,冠军侯手谕!他若再敢以‘有违圣人之道’为名,暗中阻挠,阳奉阴违…”刘备顿了顿,捻动佛珠的手指指向窗外,“…下次悬在剧城城门楼子上示众的,就不是什么流寇的脑袋,而是他那位在洛阳太学‘攻读诗书’的独子孔怀的头颅!记住,原话转告!”
张飞先是一愣,随即咧开大嘴,露出白森森的牙齿,眼中闪烁着兴奋而残忍的光芒:“嘿嘿!大哥放心!俺老张保管把话带到!让那酸丁好好掂量掂量!”他抓起丈八蛇矛,风风火火地冲了出去。
刘备独自立于窗前,望着城外那灰色的人海。陈登悄然退至一旁,垂手肃立。风卷起刘备素色的袍袖,露出袍袖下紧握的、指节发白的拳头。仁德?在这饿殍遍野、弱肉强食的乱世,有时不过是一块遮羞布。冠军侯的刀锋所指,才是他刘玄德真正的方向!这三十万条命,他要定了!这青州,也必须成为他刘玄德,或者说,冠军侯刘珩手中最锋利的一柄仁德之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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