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十三年春,陕西关中已是人相食的景象。风卷着黄土掠过干裂的地面,连枯草都被啃得只剩根须。
李自成带着手下的饥民军,行过一座被风沙掩了一半的村落。残垣断壁间,唯有一口旧庙的石佛还坐得端正,然而佛像胸前被利器劈开一道裂口,露出空空如也的腹腔。
他低头看自己腰间的刀,那是一柄关中铁匠打制的旧刀,刀柄上缠着粗麻绳,刀鞘布满铁锈。可那日,村中一位浑身骨瘦如柴的老人,忽然从庙前献上这刀,低声道:“这是庙中供了百年的镇村刀……佛说,饿鬼须以刀渡。”
李自成接过刀时,刀口忽然吞吐一声低颤,如寺中木鱼敲响。他心头微震,以为是风声。
不久后的渭水之战,他率兵突入明军粮仓。刀一入鞘,他竟看见刀口微微张开,如兽之口,渗出一缕乌黑的气息,气息中隐约浮现一个“呢”字。
当晚梦中,他行至无边旷野,地上全是金黄的粮粒,堆得比人还高。可每当他伸手去抓,粮粒便化作无数白骨,骨节在指间碾碎,发出细碎的佛音——像有人在耳边低诵:“贪,即福报。”
他抬头,见远处有一尊金身佛陀,手持一柄与他腰间一模一样的刀,刀锋插在一具尸体的咽喉,血流淌成一条赤色经文,蜿蜒着汇入佛陀脚下的莲台。
醒来时,他的手紧握着那柄刀,刀身冰凉,却隐隐有脉动,如同活物在呼吸。
自那日后,每攻下一城,李自成都会亲自挥刀开杀。奇怪的是,刀口每沾鲜血,便会震动发声,声调低沉,宛如寺院的暮鼓。
一次,他命全军屠尽一座抵抗的城池。杀到日落时,刀身忽然发出一声如雷的颤鸣,他看见血流如河,竟在地面汇聚成无数佛文的形状,而那“呢”字,在其中格外清晰。
随军的几个旧僧见此情形,竟跪地高呼:“这是佛陀收摄罪业之兆,将死者渡往极乐!”
李自成怔了怔,随即大笑:“渡业便好!既是佛旨,那杀得越多,渡得越多!”
从此,他每屠一城,便在血流未干之时,亲自诵一遍《往生咒》。
数月后,一个身披黑色斗篷的人在夜中来访,自称“九宫密使”。
他将一卷染血的经文放在李自成面前:“你以为你在屠戮?其实你是在替佛收拢债业。贪,不是为了己身,而是为了吞尽天下善恶,归入一口。”
李自成看着那经文,字迹全是血痕,中央的“呢”字宛如眼睛,似在凝视他。
“吞得尽,便坐得稳。”密使的声音像风一样钻进耳朵,“佛陀亦曾持刀。你怕什么?”
李自成沉默片刻,将经文卷起塞入怀中。那一刻,他的目光再没有回头的可能。
关中以南,血路越走越长。李自成渐渐发现,他的梦中多了一道高耸的佛塔。塔身六面,每一面都刻着一个不同的字——“唵”“嘛”“呢”,已亮起三面,其余三面隐在迷雾之中。
他知道,这第三个字,已经与他的刀、他的梦、他的命,锁在了一起。
读书三件事:阅读,收藏,加打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