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地寒风如刀，割着荒原上的每一寸枯土。天空压得极低，像一口将倾的铁锅，死气沉沉。
慧明踏过一片冻裂的泥地，泥土里夹着灰白的骨茬，像是被风雪啃噬的芦根。
前方是个荒村，破墙残檐上挂着风干的草穗，随风摆动。村口的井早已干涸，井口堆着一堆破木牌，上面歪歪斜斜地写着佛经残句，墨迹斑驳，像被血水浸过。
慧明本想绕过此地，却听到一种诡异的吟诵声，从村中央传来——
那不是单一的声音，而是几十条嗓子同时起落，齐诵一段熟得不能再熟的佛偈：
“南无阿弥陀佛……愿生西方净土中……”
声调沉缓而黏稠，像是含着一口血浆在喉中滚动。
慧明循声而行，推开一扇残门。
眼前的景象令他脚下微滞——
一群形容枯槁的流民，围坐在一口大铁锅旁，锅中翻滚的不是米汤，而是一团团惨白的人肉。骨头在汤里轻轻撞击，发出“叭——叭——”的声响。
更令人心悸的是，他们的眼神无一丝饥饿的疯狂，反倒透着一种平静，甚至虔诚。
他们一边捞起肉块，一边合十闭眼，低声诵念《往生咒》。
慧明心头一震。
这是他在寺中无数次听过的经声——那应是度人超脱之音，而不是佐以人肉的祭文。
一名面皮紧贴骨骼的老妪，舀起一勺汤递给身旁的孩子。那孩子不过七八岁，却先是低头拜了三拜，才接过木碗，唇齿触及汤面时，口中依旧不忘咏诵佛号。
汤水顺着孩子的下颌滴落，溅在脚下的泥土中，泥土立刻泛起一圈暗红的涟漪。
慧明看到，这涟漪并非自然渗透，而是凝成一个正在扩大的血色符印。
那符印的中心，慢慢浮现一个字——“叭”。
他心口骤然一紧。
这个字，慧明在梦中见过——那是“六字魔印”之一，代表着“痴愚”的佛相。
一名男子注意到慧明，瘦削的脸露出微笑：“大师来得好，快坐下吧。佛祖说，世间无常，肉身皆是皮囊，吃与被吃，都是度化。”
说罢，他将一块仍带着青筋的手臂肉放入慧明面前的碗中。
慧明没有接，反问：“是谁教你们这样念经的？”
那男子眼神恍惚了一瞬，随即虔诚道：“是地藏王菩萨啊。菩萨说，饥荒不过是考验，吃一口同类之肉，便能让他早登极乐。”
慧明目光一沉。
这并非真正的地藏法门，而是痴魔的诱语——将慈悲的教义反转成吞噬的仪文。
他注意到村中央的土台上，立着一卷破烂的《地藏经》，经卷已被油渍与血水浸透，字迹模糊不清，却被用红线一圈圈缠住，像是绑缚着什么不可外泄的东西。
经卷下方，血水沿着沟槽缓缓渗入地面，与那“叭”字血印融为一体。慧明感到一阵森冷——那并非符印，而是痴魔的眼，正透过众生的咒声窥视人间。
忽然，血印的边缘蠕动起来，一道低沉而腻滑的声音在慧明心底响起：
“看哪，众生为饥所困时，连佛法也成了刀。执念与慈悲，不过一线之隔……”
慧明闭眼，指尖触向掌心的六字真言，血痕如烙，灼痛入骨。
他忽而悟到——
痴魔之“痴”，不是愚昧无知，而是用信仰锁死理性，让人甘愿在经声中吞下同类的骨肉。
慧明猛然睁眼，佛珠断裂，一颗颗坠地。那“叭”字血印顿时如活物般缩回土中，村民却浑然不觉，仍在经声中咀嚼。
他转身离开，风声裹着经诵远远传来——
那声音，竟与孽云寺晨钟暮鼓无异。
慧明知道，这只是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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