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连三日，嘉定城的青石街已被雨水洗得泛青。西北方的山口，黑旗如林，旗下的虎狼军沉默无声。军营中央，一座临时搭起的佛台散发着诡异的香气——并非檀香，而是一种混着人血与脂膏的暗香，令人闻之心悸。
佛台上供的，并非寻常佛像，而是一尊面相庄严、眉心点有血痣的金佛。佛座周围，遍布刀痕与火印，像是从战场上抢掠而来。那双金眼在烛影中似笑非笑，俯瞰着台下的张献忠。
张献忠披着雨披，手中提着一炉香。火苗在湿冷的夜风中摇曳，却迟迟不灭。他将香插入佛前的香炉，低声呢喃，不似祷告，更像宣判：
“今夜献香，明日开杀。”
就在香末触炉的刹那，祭台忽然震动，一道火符自炉中喷出，烈焰凝成一个“吽”字，腾空而起，悬于佛像眉心。营帐内外，所有亲兵面色惨白，不敢呼吸。那“吽”字燃烧着，却无一丝烟气，像是直接印在了人的魂魄上。
这已不是第一次。
三日前，张献忠在进攻合州前，也曾这样供香，祭台喷出“吽”字，第二日便屠尽城内二万余人。两日前，重庆破城之前，他再一次供香，“吽”字在夜空中燃了整整一盏茶的功夫，次日血流漂杵。如今，嘉定在望，第三次“吽”字降临——军中老兵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香烟缭绕，嗔魔的气息渐渐在空气中弥漫。它并不形于外，而是潜在每一个人的耳边，化为一种低沉而缓慢的声音——
“香火，是赦罪的凭证。”
“你杀一人，佛前替你抹去一笔。”
“你杀十人，佛座便高你一尺。”
“你杀尽城中之人，这香火，便替你换来永世不堕地狱。”
这种诡异的逻辑，不是人间佛法，而是嗔魔的歪经——它将“佛前许愿”转化为“屠前赦罪”，让杀戮者在香火中获得虚假的安宁。
张献忠信了，军中将校也信了。甚至有人暗暗揣摩：若香火越盛，是否还能替家族免去劫难？
夜雨更急，佛台前的香火却越来越旺。雨水落在火苗上，不灭，反而发出细细的嘶声，如同无数亡魂在低语。
这时，一名探马冒雨驰来，跪倒在佛台下：“禀大王，嘉定城西门已松，城中守军不足三千！”
张献忠微微一笑，抬手按住佛前的香炉，热气瞬间顺着他的掌心爬上手臂，像一条火蛇钻入血脉。他低声道：
“佛已许我，去做就是。”
他转身之际，那尊金佛的嘴角，仿佛在烛光中微微翘起。
……
第二日，雨停，嘉定城破。
香台依旧立在城中央，香火燃得比昨夜更盛，烟气直冲云霄。屠刀未干的血腥与香气混合，反而让许多人心生莫名的狂喜——他们相信，这不是杀戮，而是一次献祭；不是罪行，而是佛前的功德。
直到夜幕降临，那团“吽”字火符仍悬在佛座之上，照亮了空无一人的街道。
张献忠立在香台前，看着那“吽”字，仿佛看见自己已坐上了金佛座，俯视众生，听着他们齐声颂念——
“南无嗔屠佛。”
而在更高的天际，一双看不见的眼睛注视着他，那是嗔魔的眼睛，带着无声的嘲笑：
“你供的是佛，还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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