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火焰山主脉还有半日路程时,官道旁出现了座破败的驿站。土墙上贴满了泛黄的告示,最显眼的一张用朱砂画着个人像——灰衣僧袍,眉心一点红痣,分明就是慧明的模样。画像下方写着“悬赏捉拿妖僧”,赏金数额大得惊人,墨迹新得像是刚贴上去的。
“六耳这步棋倒是快。”孙三手撕下告示,指尖捏着纸角微微用力,纸片便碎成了粉末。他望着驿站门口歪倒的旗杆,上面还挂着半截残破的灯笼,“让人间官府帮他剿杀你,既省力,又能借凡人之手削弱你的妖气。”
慧明站在告示前,看着自己被画得狰狞的脸,突然觉得荒诞。不过几日功夫,他就从孽云寺的普通僧人,变成了官府通缉的“妖僧”。体内的佛帖碎片微微发烫,像是在为这颠倒黑白而愤懑,妖气却在窃笑,仿佛乐见其成。
“进去歇歇脚,顺便探探消息。”孙三手推开门,驿站里蛛网密布,只有角落的灶台还能看出有人用过的痕迹。他从怀里摸出块干粮,掰了一半递给慧明,“六耳既然敢贴告示,就不怕我们看见,这背后定有圈套。”
慧明接过干粮时,注意到驿站的梁上刻着些模糊的字。凑近了才看清是“崇祯十三年”,下面还有行小字:“火焚妖寺,血流成河”。他突然想起藏经阁里的记载,那年陕西爆发过大规模的灭佛运动,不少寺庙被冠以“藏妖”的罪名焚毁,没想到连这偏远驿站都有记录。
“这地方不干净。”孙三手突然吹了声口哨,骨笛在指间转了个圈,“墙角有血迹,至少是三个月前留下的,还带着佛力残留。”
慧明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墙角的砖缝里果然嵌着暗红的印记。他伸出手指触碰,那些印记竟顺着指尖爬上他的手臂,化作无数哭嚎的僧众虚影。体内的“悲”魔念突然苏醒,带来一阵心悸的酸楚——这些都是被冤杀的僧人。
“看来六耳不止想借刀杀人,还想引你动慈悲心。”孙三手的笛音轻轻响起,那些虚影便如退潮般散去,“你越是共情,‘悲’魔就越容易失控,到时候不用他动手,你自己就会被魔念吞噬。”
正说着,远处传来马蹄声。孙三手拽着慧明躲进灶台后的柴房,从缝隙里往外看——一队官兵正往驿站赶来,为首的校尉腰间挂着块令牌,上面刻着的图案竟与六耳猕猴的金箍棒有些相似。
“是锦衣卫。”孙三手的声音压得极低,“寻常官兵不会管这种‘妖僧’案,看来六耳连朝廷的人都惊动了。”
官兵在驿站里搜查了一圈,没发现人影便骂骂咧咧地离开了。校尉临走前在门框上拍了拍,那里便浮现出个淡金色的符咒,与佛会现场困住慧明的佛光同出一源。
“这下麻烦了。”慧明看着符咒渐渐隐去,“这符咒能追踪我的妖气,我们走不远的。”
孙三手却笑了,从怀里摸出个小布包,里面装着些黑色的粉末:“早有准备。”他将粉末撒在两人身上,一股刺鼻的硫磺味弥漫开来,“这是火焰山的火山灰,能掩盖妖气,连佛光都查不出。”
慧明闻着硫磺味,突然想起侍童的话。火焰山底不仅有佛骨,或许还有克制佛光的方法。他望着西方越来越近的山峦,那里的红雾已经浓得化不开,隐约能看见山尖喷出的烟柱。
“我们到底要往哪里去?”他轻声问,声音被驿站外的风声吹散,“是去火焰山找佛骨,还是去揭穿六耳的假面?是帮你……”他顿住了,想问“帮你夺回身份”,却又觉得不妥。
孙三手往灶膛里添了根柴,火苗舔着潮湿的木柴,发出噼啪的声响:“路不是选出来的,是走出来的。”他指了指窗外赶路的流民,他们的脸上都带着麻木的恐惧,像被无形的线牵着的木偶,“你看它们,从来不管天会不会下雨,只知道往有阳光的地方长。”
慧明望着那些流民,突然明白了。不管是佛骨还是六耳的阴谋,不管是孙三手的过往还是他自己的未来,都需要一步步去面对。纠结于目的地,反而会忽略脚下的路。
夜幕降临时,他们离开了驿站。孙三手在前开路,火山灰掩盖了他们的踪迹,连月光都照不出影子。慧明跟在后面,感觉体内的佛力与妖气渐渐平衡,那些躁动的魔念也安分了许多。
“前面就是火焰山的范围了。”孙三手突然停下,指着远处的火光,“守山大神应该就在那片火海里,至于他愿不愿意见我们,还得看缘分。”
慧明望着那片跳动的火光,突然想起侍童说的“凑齐铜钱能看见有趣的东西”。他握紧手中的半枚铜钱,感觉与记忆中另一半的共鸣越来越强。前路的迷雾虽然浓重,但他知道,只要跟着身边这个人,总能找到方向。
夜风带着硫磺味吹来,吹动了慧明的僧袍。他抬头望去,火焰山的轮廓在夜色中如巨兽般蛰伏,仿佛在等待着什么。而他和孙三手,就像两颗投入火海的石子,即将在这千年不熄的火焰中,激起最汹涌的浪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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