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浓如泼墨,鹤山宗的焦土废墟里,林二狗瘫在那里,活像一条刚从灶台下扒拉出来的、烤过了头的咸鱼。浑身骨头缝里都在嚎叫罢工,丹田更是空得像伙房被耗子光顾了十八遍的米缸。他强撑着没晕死过去,全靠一股倔劲儿——手指头都抠进焦土里了,怀里那半块硬邦邦的玉符硌得胸口生疼,不能丢,死也不能丢!
“娘的…还不消停…”他鼻翼翕动,一股子若有若无、铁锈似的腥气,正像几条阴冷的毒蛇,从远处漆黑的山林里悄咪咪地游过来,直指这片废墟。
敌人!还是那股子血腥腐臭味儿!他瞬间明白了,这是冲着他怀里这块烫手山芋来的!
骂骂咧咧地,他用指甲在滚烫的焦土上死命划拉。指尖那点子比头发丝还细的风灵力残渣,硬是被他榨了出来,抖抖索索地抠出三道歪歪扭扭的风痕——这玩意儿是他琢磨出来的“风语警戒线”,虽然寒碜了点,但只要有个活物踩上去,总归能搅起点风丝儿报个信。
就在他刻完最后一笔,指尖好不容易憋出来的那点风灵力彻底告罄时,一滴滚烫的血珠,不受控地从他崩裂的虎口滴落。“啪嗒”,掉进焦土。
怪事发生了!
那滴血珠竟没被焦土吞掉,反而诡异地被残余的风丝儿卷住,原地打起了一个小小的、暗红色的漩涡。隐约一道极淡的青纹在血涡中心一闪而过,快得像是饿昏了头出现的幻觉。林二狗甩甩脑袋,管不了那么多了,拖着那条快散架的伤腿,龇牙咧嘴地把自己挪到了半堵还算高的断墙根下。背脊死死抵着冰凉粗糙的砖石,眼珠子瞪得像铜铃,死死攫住前方的黑暗——来吧,小爷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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伙房那边,油灯昏黄。胖厨头正挺着大肚腩在那儿扒拉一堆蔫了吧唧的菜叶子,嘴里嘟囔:“啧,这扁豆,被风刮得东倒西歪,跟被人揍了似的…”旁边,二月花姑娘正对着一面磨得锃亮的铜镜,纤纤玉指小心地理着鬓角的一缕青丝,镜子里映出半边姣好但略带焦虑的脸庞。
三道刻在地上的风痕猛地一震!空气里掠过一丝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的涟漪。
倚在断墙根下的林二狗,浑身汗毛“唰”一下就竖了起来!比耗子偷油还警觉!他猛地吸了一口气,牵动内腑伤势,痛得眼前一黑,差点当场表演个平地摔。生死关头,他强憋住那口翻腾的气血,把两根脏乎乎的手指塞进嘴里——
“咻——!!!”
一声凄厉、嘶哑、破锣似的哨音,猛地撕裂了伙房区沉闷的夜!惊得胖厨头手里一根蔫黄瓜“吧唧”掉在地上,摔了个稀烂;二月花手中的铜镜一个哆嗦,差点拍自己脸上。
“火警?!灶膛炸啦?!”胖厨头条件反射,抄起手边的大铁勺就往外冲,肚皮上的肥肉荡起了惊涛骇浪。
二月花俏脸煞白,也顾不上头发丝了,反手就从案板上捞起她那把寒光闪闪的宝贝菜刀,跟着冲了出来。
刚冲到门口,眼前景象让两人齐齐倒抽一口冷气!废墟方向,不知何时涌起一片翻滚的、灰蒙蒙的“雾墙”!这雾墙邪乎得很,是由无数细碎的焦炭粉末和被碾成齑粉的瓦砾混合而成,被一股微弱却极其混乱的风流疯狂搅动着,像个巨大的、肮脏的棉花糖机,把视野挡得严严实实,什么都看不清。灰雾深处,隐隐传来兵刃破空的尖啸和几声刻意压低的、非人的低吼!
“抄家伙!有贼摸进来抢咸菜了还是咋的?!”胖厨头扯开破锣嗓子嚎了一嗓子,手里的铁勺舞得虎虎生风,颇有几分“一勺在手,天下我有”的豪迈。
灰雾里人影幢幢,如同鬼魅贴地滑行。二月花握紧菜刀,手心全是冷汗,正紧张地判断敌人方向。突兀地,一道近乎透明的风流像条机灵的泥鳅,猛地从灰幕中钻出,精准地缠上她握刀的手腕!手腕一凉,竟被这股微弱的气流带动着,菜刀刀锋不自觉地、稳稳地指向了灰雾中某个快速移动的腥红身影!
“风卷残云——起!!!”林二狗的嘶吼穿透灰幕,带着一股豁出去的狠劲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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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杂种,倒是命硬!”一个阴冷的声音贴着地面滑近,腥风扑面!灰雾陡然被一股锐利的血煞之气强行撕开一道口子!一个血煞黑衣人如同地狱里钻出的恶鬼,猩红的手爪上凝聚着三根散发着污秽腥气的“血煞钉”,直扑倚在断墙下的林二狗心口!速度太快,带着令人作呕的死亡气息!
避无可避!林二狗只觉得伤口崩裂的热流再次顺着腿往下淌,身体沉重得像灌满了铅块。眼看那三根毒钉就要透体而入,林二狗脑中电光石火间闪过豹交子那双疯狂嗜血的眼——硬拼?那是傻子!风,不止能撕碎东西……
它还能……捣乱!
一个近乎疯狂的念头攫住了他。他不再试图凝聚那虚无缥缈的风刃,反而将丹田深处最后一丝、几乎要榨干他骨髓的灵气,猛地全部灌入脚下的大地裂缝!那裂缝深处,还残留着白天激战留下的、未完全散去的炽热地气!
“呼——!”
滚烫的地气骤然遇到冰冷的夜风!
白茫茫的水汽如同开了锅的蒸笼,汹涌喷发!几乎同时,林二狗拼尽最后的神念,用那微弱的风灵力狠狠一搅!
气流狂飙!滚烫的雾气、冰冷的夜风、漫天飞舞的炭灰碎石……所有被他卷过来的乱七八糟的东西,瞬间被这股混乱狂暴的力量疯狂搅拌、压缩、旋转!
一个灰扑扑、脏兮兮、打着旋儿的巨大“滚筒”凭空诞生!它咆哮着,旋转着,像个刚学会走路就喝醉了酒的狂暴巨人,带着要把天地都塞进去洗一遍的悍勇,轰然撞向那三名血煞弟子!
“什么鬼东……呜啊!!!”
惊呼瞬间被淹没在狂暴的乱流里。三个倒霉蛋连人带面具直接被卷离了地面,像三片无助的破树叶被丢进了洗衣机的脱水桶,在半空中表演着令人眼花缭乱的、极其狼狈的空中芭蕾。“噗通!噗通!噗通!”三声沉重的闷响伴随着骨头断裂的脆响,三个家伙姿势各异地摔回了焦土,脸上的面具早就不知飞到了哪个犄角旮旯,露出三张鼻青脸肿、写满了“我是谁我在哪”的懵逼脸。
风暴散去,只留下满地狼藉和空气中一股混杂着焦糊味、血腥味和烂泥味的古怪气息。尘土簌簌落下,废墟中央,林二狗再也支撑不住,“噗通”一声双膝重重砸在冰冷的焦土上,眼前阵阵发黑,身体摇摇欲坠,眼看就要一头栽倒。
三个血煞弟子摔落的地方,几点微弱的反光刺入胖厨头的绿豆小眼。他挪动庞大的身躯凑近,用油腻腻的鞋尖嫌弃地扒拉了一下,是三枚沾着黑泥和血迹的耳钉,样式狰狞,上面清晰地刻着两个小字——“血煞·哨”。胖厨头喉咙里咕哝了一声,眼神沉了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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脚步声杂乱地围拢过来。林二狗勉强撑着眼皮,模糊的视野里挤满了伙房弟子们惊魂未定又无比复杂的脸。有敬畏,像看灶王爷显灵;有后怕,煞白煞白的;更多的,是那种“我们伙房这坨烂泥居然糊上墙了?!”的、巨大的、难以置信的震撼。
空气静得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声,还有林二狗自己胸腔里破风箱似的拉锯声。
“操!”一声粗嘎的暴喝打破了死寂。胖厨头猛地吐了口唾沫,大步流星跨到林二狗跟前,连弯个腰都显得费劲。他二话不说,蒲扇般的大手一捞,像扛半扇刚宰好的猪肉一样,直接把瘫软的林二狗甩上了他那厚实油腻、散发着浓浓烟火气的肩膀!
林二狗的脸瞬间埋进了一片油渍麻花、带着浓厚汗味和葱花味道的衣服褶皱里,差点窒息。
“都他妈愣着当门神呢?!”胖厨头牛眼一瞪,扫过那些呆若木鸡的弟子,吼声震得瓦砾簌簌往下掉,“眼珠子长屁股上了?没看见林大师快断气了?!搭把手!给我把人抬回窝去!谁再敢背后嚼半句舌根,哼哼,老子亲自把他剁了,用他的肉包包子喂灶王爷!就当加荤腥了!”唾沫星子在月光下闪着光。
弟子们如梦初醒,手忙脚乱地凑上来,七手八脚地想帮忙扶住林二狗。二月花没动。她蹲下身,捡起那面刚刚差点拍脸上的宝贝铜镜。月光洒在镜面上,清冷冷的。她没照自己,却小心翼翼地把镜面翻转,轻轻盖在了地上那三枚带血的“血煞·哨”耳钉上,仿佛怕污了谁的眼。
镜面冰凉。她抬起头,那双平日里总是带着几分挑剔和傲气的漂亮眼睛,此刻却像淬了火的刀子,锐利地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每一个角落。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能剁骨头的冷冽:
“都给我听好咯,”她一字一顿,手里的菜刀寒光一闪,“谁敢再说咱伙房养不出战修,说他林二狗是废物……”
二月花手腕一翻,菜刀锋利的刃口在月光下划出一道刺目的弧线,稳稳地指向地上那三枚被铜镜盖住的耳钉。
“老娘二月花这把菜刀,第一个削了他的舌头下酒!”
铜镜边缘微微翘起,恰好映出林二狗半张埋在胖厨头油腻肩窝里的侧脸。那张沾满血污和尘土的、疲惫到极点的脸上,紧闭双眼,嘴角却极其微弱地、极其不易察觉地向上弯了一下。
不是得意,也不是傲慢。
那弧度浅淡得几乎没有,却像一块压在心头不知多少年的沉重顽石,终于被撬开了一道缝隙。
透出了一丝疲惫至极、却终于能喘口气儿的释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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