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时一刻,金乌西斜,秋日的长影投在凌殿广袤的庭院之中。院落的飞檐指向金乌,红柱上刻着盘龙与飞凤,光晕散落在柱上,附着上了金色的膜一般。黑曜石的石桌刻着白色的棋盘,金色的细线镌刻于黑曜石内,黑白两子相交于棋盘之上,局势异常紧张。
凌霜意两指间夹着一枚白子,而对面的上官羽封观望着棋局,不知从何下手。一子落下,上官羽封的眉头开始紧皱起来,阵型已经摆好,他已无路可走,唯有破阵。片刻之后,上官羽封才琢磨透这一阵型阵眼在何处,即刻将阵眼的位置占住,等待着凌霜意如何处置他的阵法。凌霜意却只是微微一笑,白子即刻下在不远处之上。上官羽封才发现自己上了当,阵中阵,四周皆是白子,而黑子远在白子之后。
“父亲,”上官华祈行礼道,随后对着凌霜意同样行了一个礼并说:“姨父。”
“子叶呢?”凌霜意问道。
“回姨父,我只知晓他在渡湖练剑。”上官华祈答道。
“这小子,怕是忘了时间。”凌霜意无奈笑道。但随后,凌子叶就从廊道的一边走了过来,那条廊道不是通往渡湖的廊道,而是藏书阁的廊道,或许他是刚刚从藏书阁过来罢。
“父亲,姨父。”凌子叶行礼道。
“来了?”上官羽封看着凌子叶问道,“可否准备好了?”
“不知上官小姐是否准备好?”凌子叶说罢,目光就落在了上官华祈的身上。
“随时可以比试。”上官华祈说罢,凌霜意敲了几下黑曜石桌,以提醒上官羽封该他下子了。上官羽封回过神来,但是棋局已定,好似无路可走。上官羽封微微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说:“无解,这阵破不了。”
“华祈,你和子叶的比试什么时候开始?”凌霜意的目光转向上官华祈问道。
“如果凌公子准备好的话,那就开始吧。”上官华祈说罢,凌子叶就走向庭院之中。院落飘叶已经堆起浅浅一层,枯草的枯黄之色铺满在树下,天空的湛蓝也渲染不了秋天万物枯竭的沉睡。凌子叶拔剑出鞘,剑刃挥出的剑气刮起地面上的枯枝落叶,好似在为他们腾出战场。上官华祈也走向庭院之中,裙摆的微风将地上的残叶尽皆刮起,形成阵阵漩涡,手腕间的俩银镯不断摇曳着,符纹若隐若现。只见上官华祈手心相对,符纹在手心之间闪烁,银镯内即刻飞出数张黄纸朝着四方飞去。朱砂红的符纹似是被印刻在黄纸之上的一般,可凌子叶知道,符篆唯有亲手用朱砂红在书写之时动法让朱砂红充满法力才能发挥出符篆的真正作用,如此细致的符篆不知是有多熟悉才能绘制出。或许在这未见的十年之间,上官华祈的天赋与努力并不比他凌子叶的差多少。
上官华祈抬头,身后开始浮现绿色的符纹,呈环状,中心的符纹如藤蔓般灵动,好似是想让这枯萎的秋天恢复它本该有的生气,绿叶飘在符纹周边,像是在为恢复整个秋天的生气而献出自己的残存生机。
“司藤之术?”凌霜意一眼就看出这个符纹是什么,不禁转向上官羽封,“这么早就传授宝术了,这才什么时候?”
“她不习刀枪之锋利,亦不习布帛之编织,唯有让她习法了。”上官羽封无奈道,“不过这样也好,我和芸妍都可以教导她。”
“那上官华琳呢?”凌霜意继续问道,“她一个人在京城如何?”
“这几日来信说是过得挺好。唉,这哪有女子一人闯事业的道理。”
“让他们去做就好了,我们老了,这世道是年轻人的,自古英雄出少年。”凌霜意笑道,而后望向院落之中看着两个不分上下的少年,剑刃之锋利与藤蔓之坚韧不断相击,阵阵残余泄露的法力在四周的空间不断扩散,幻化作流光在飞舞与消散。
“若是以往,他们应该是渊渟或是沧涟吧?可恨这十年的混乱纷争,不知有多少人因此四处流离。”上官羽封叹道,凌霜意摇了摇头,这是天道的遵循还是蓄意,恐怕无人知晓。不过在这乱世之中,凌栀月,他唯一的女儿会在何处,当年的坠崖轰动了整个唐国,甚至传到了西荒与北漠,至今却仍无任何踪迹。凌霜意一直相信他的女儿还没死,可好似人间蒸发了一般找不到人。或许这也是凌霜意下禁足令的原因之一,他不想再失去任何人了。
符纹乍现,竟是出现在凌子叶的剑刃之上,散发着淡淡蓝光,符纹虽是婉转,但是剑刃的锋利即刻将婉转的符纹变得如同尖锥一般,挥出的剑气则是带上了些许寒气,在这秋之季虽不如冬季的寒风刺骨,但是依旧能让人感到如冬季的寒冷。上官华祈盯着那疾驰而来的剑斩,藏在袖口的符篆即刻被甩了出来,一股火焰如枫叶般红火即刻将符篆燃了起来,径直与那剑斩相碰,迸发出的威能让两人纷纷后退,却依旧站在庭院之中。掀起的阵阵烟尘或是水汽将两人的视线遮掩,凌子叶不知人在何处,但藤蔓好似长了眼睛一般向着他的方向就疾驰过来。别无他法,凌子叶只能抬剑挥去以抵御藤蔓的进攻,剑刃上的符纹化作了冰晶,清澈却极具锋利的冰晶,淡淡的一层嵌于剑刃之上。
凌霜意一愣,他从未教导凌子叶寒月剑式的招式,可这寒气确如寒月剑式无疑。
“凌子叶的天赋异禀啊,能让你这么早就教到寒月剑式的入门了?”上官羽封打趣道,虽说是打趣,但是不乏有事实。
“不,我从未教他寒月剑式。”凌霜意答道,脸上的震惊从未散去,细细回想,莫不是藏书阁?
“这怎么可能。”上官羽封依旧不信,“不是你教的,他怎么可能会寒月剑式?”
“我也不知道。”凌霜意依旧坚持着自己的想法,“我仅仅教他练习剑的基本罢了,他从何而来的寒月剑式我都不知晓。”上官羽封虽说是不信,但是这事也没有什么坏处,暂且当作凌霜意教导有方罢。
“无论是不是你教的,子叶他的天赋都不错,应该是一件好事啊,怎么这副面容?”上官羽封不禁问道,天下父母哪有不想让自己的孩子好的?
“你说的没错,但是在乱世之间,天赋异禀并不是一件好事。尤其是像我们这样有着家世与背景之人来说。”凌霜意严峻地说道,“当今不知道那些人拥有着多少奇才,各地肯定都有,可却无一地传出‘奇才’一说。”
“他们都在隐藏,为了未来的战争而隐藏。”上官羽封即刻知晓了凌霜意的担忧,虽不无道理,但是不教导凌子叶这一奇才,恐怕是凌的损失,甚至是唐国的损失。剑的光亮依旧闪过平静的庭院,藤蔓的变幻莫测则是在刀光剑影之间穿梭自如。院中叶影偏斜,未时之阳将凌子叶青白衣袂映衬得愈发明亮,额头之上的细微汗珠证明着他们的年轻,与无尽之生机。藤蔓的千萦万绕缠不住热血的心,剑气的森寒如月冻不住轮回迸发出的生机,藤蔓的蜿蜒起伏倒向剑刃的刀光剑影,但是剑气的森寒如月下冰河,所过之处皆为枯叶凝霜,藤蔓寸寸冻结。那冰面并非覆盖藤表,而是由内而外透露出的凛冽,剑意已透过交锋直抵本源。
“咦?”上官华祈惊呼,眼中诧异更盛。指尖符光急转,金黄之符纹幻化为流光环绕于她手臂,顺势向着藤蔓的方向盘旋,被冰封的藤蔓骤然炸裂,碎冰裹挟着破裂的藤条四散飞溅!这并非溃败,反倒是借力脱困的妙招。上官华祈的道法湖与凌子叶相比深厚了不少,却仅限于此。
未等冰碴落定,上官华祈足尖点地,红影翩然后掠数丈。双腕相击,银镯之清音长鸣。数十张符篆自她袖中激射而出,火光乍现,宛若飞蝶扑面而来。但是路上的霜径削减着火蝶燃起的焰火,却有着不少的火蝶避开霜径从四面八方向着凌子叶周身要穴扑去!流火未至,庭院的温度骤升,寒霜与炎气的相遇掀起阵阵白雾水汽,似是掩盖着什么。
“华祈这是想解决这场争斗了。”上官羽封望着满院的水汽,淡淡地笑道。
“这些符篆,都是她一人所绘?”凌霜意问道。
“对,自五岁起就与芸妍一起学绘制符篆,现在若是快的话不足半刻就能绘制出她刚刚所挥出的符篆了。”上官羽封继续笑道,“现在她应是想引发天雷来。”
“天雷?”凌霜意微愣,“这可不好引发,以她的法力,至多只能引发一次吧?”
“不知,她现在的道法湖深度从未有一次枯竭过。”上官羽封继续说道,“我不知她能不能引发天雷。”
上官华祈向四周看了一下,银镯清音似是催眠,更是催雷。八张符纹即刻飞出,淡蓝色的光将朱砂红掩盖,水汽也逐渐散去。凌子叶终于看到了他的对手,却纠于火蝶的纷飞无力接近上官华祈。面对漫天火蝶,他剑指地面,剑尖划出一个浑圆寒圈。冰息随剑式而奔涌向四周,脚下石板凝出霜痕圆阵。就在此后一只火蝶触及那寒圈之际,唯听一声炸响——嗡!
霜阵炸开!并非气浪翻腾,而是万千冰晶如细密针雨逆天而起!每一根冰晶针似是找到了目标,精准刺向火蝶核心,霎时间焰火摇曳,火蝶纷纷化作一片片细碎冰尘红雾,像极了透过薄雾的日暮,却纷纷扬扬洒落于石板之上,妄想着从石板上滋养出生机。寒意凭借着万千冰晶未消反涨,竟沿着飘散的冰尘红雾蔓延开来,直逼上官华祈!
“引气成冰?”上官羽封瞬间看到凌子叶方才挥剑而为的技法,不禁赞叹,“这可是极需法力支撑,他的道法湖怕是快要枯竭。而且珠漪强催寒月,怕是伤到根基!”
凌霜意不语,目光紧盯着儿子挥剑与施展的剑法,一味地分析和找到儿子的破绽与漏洞。
上官华祈来不及调整已灭火蝶之残骸,唯能将幸免于此的火蝶召回于身后,指尖则又亮起了符纹,却如烈火一般红艳,又有着如日暮晚霞般的橙黄,依稀可见那是一只烈鸟,周围的符纹是它的焰翅,纷纷从指尖划到身后,与那群翩然的火蝶融为一体,将整个院子的寒冷猛然转变为炙热,冰尘红雾即刻消散,唯有炙热之感飘散于空气之中。但是在暗中,上官华祈手心相对,八卦阵浮现于手心之间,乾,坤,震位翻腾着闪电。
猛然间烈鸟就飞了出去,直逼凌子叶。凌子叶凝立不动,神色专注如古井。热浪扑面而来,攥着剑柄的手心微微出汗,却始终不松懈,剑刃上附着的寒气如初,同时剑刃上亮起了黄色的符纹,似是轻浮于剑刃之上一般,却不知这一层黄色如装饰般的符纹有何作用。凌子叶改用双手持剑,向着前方迈出一步直面疾驰而来的烈鸟。仅见冰火两色如蝶般展开双翼,以及听见一声巨响如淬炼之器入水,上官华祈瞳孔微缩,却不见慌乱,双手一合,指如穿花般翻飞,两道藤蔓迅即自她脚边破阵而出,却并未攻击,反倒交织盘旋成一面厚实青盾挡在自己的身前。
一道蓝光即刻斩向那竖立的藤墙,青翠藤叶瞬间裹上了一层厚厚白霜。青盾之后上官华祈闷哼一声,强沛寒气穿透了藤蔓的防御,似是冰针刺入了她的骨肉一般,激得她气息微窒。那霜竟似活物,附着在藤墙之上肆意贪婪地吸噬着藤墙的生气。上官华祈明知藤墙撑不了多久,唯有将天雷即刻召来,否则必败无疑。
恰巧此时天空一声巨响,上官华祈就笑了起来,她引发的天雷即刻就到。果然,数道雷电伴着风径直劈了下来,落在代表着八卦的八张符篆之上。凌子叶来不及闪避,就只能想着将眼前的藤墙斩开,让上官华祈停止施法。轰鸣声愈发接近,凌子叶别无他法,只能孤注一掷。
一道巨大的轰鸣之声片刻袭来,伴随着这道轰鸣之声的,还有冰墙破碎之声,那是冰晶将藤墙彻底冻住而破碎的声音。振聋发聩之声消弭之后,凌子叶站在一边,剑尖撑在石板之上,而上官华祈喘着浊气,似是过于疲惫。但是天雷并不仅限于此。看架势,上官华祈想发动第二次天雷!
“华祈这是想发动第二次天雷!”上官羽封即刻看出了上官华祈想要干什么,不禁担心起来。凌霜意的眉头开始皱起,明显凌子叶无论是体力还是法力都接近枯竭,但是他依旧未投降终止这场比试。
雷电落下,率先落在八张符篆之上,随后八张符篆附着的雷电就甩向凌子叶。或是空气中的水汽极多的缘故,雷电的范围极广,速度极快,上官华祈也受到了些许伤害,却不如凌子叶。凌子叶一声不吭地扛下所有,就连剑上也附着了雷电。
上官华祈微微笑起,动用她最后仅有的法力唤出藤条刺向凌子叶!这场比试,定是她的胜利。
但是凌子叶抬剑抵御,虽缓慢,但是那藤条竟如一碰即碎的冰晶一般不堪一击。上官华祈一惊,不知是为何。凌子叶瞪大了眼睛,才发现自己剑上的雷电。上官华祈不信邪祟,继续将藤条刺向凌子叶。凌子叶却强撑着身体欲要奔向上官华祈以终结这场比试。雷电的轰鸣交织着剑刃划破空气之声,蓝紫绿三种颜色不断汇聚在一起,又再一次分开。眼见着凌子叶的不断逼近,上官华祈迫不得已再一次将剩余的藤蔓汇于自己的跟前,等待着天雷最后帮自己一把。
凌子叶迈出最后几步,最终一跃而起将剑举于半空之上,此刻天雷降下,径直霹向凌子叶,而凌子叶见上官华祈的破绽已现,剑势不收反进,人随剑走,雷电似是他所化的剑斩,而雷鸣声是他锋利雪白之剑挥舞之声,但是天雷的降临让他的手臂感到些许麻痹,疼痛瞬间席卷而来,清叱声中一道凝练如实质的苍白剑芒如新月破空,直斩藤墙!
胜负只在瞬息!
恰在此时——
“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