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书阁 > 玄幻小说 > 域界录:叶生 > 章八 泣血霜刃一念清,寒渊烬里逆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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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申时三刻,申时的夕阳已经透过木窗洒落在了藏书阁的毛毡之上。笔架的灰褐显示着岁月的沧桑,草纸上行云流水的字体仿若是彰显着书写之人的底蕴极好。而在一旁,红袖半掩着刚刚书写的符纸,笔被指尖灵活地画着符纹,朱砂红带着些许金光放置在一个碟子之中,或是申时的夕阳罢,将朱砂红染上了金光。女孩即刻停笔,将笔放在碟沿,随后将自己所绘的符篆拿起来细品,脸上的笑靥与这秋季格格不入。

“这符篆,好看吧?”上官华祈瞬间转过身去,朝着不远处的人扬了扬。金红相间的复杂纹路在她指尖流转,像是蕴藏着尚未激活的力量。面前不远处,凌子叶坐在金丝楠木制的木桌处,夕阳从他身旁的木窗穿透而来,散落在他左手边的绿植上。虽是秋季,但是绿植的绿色未减,依然有着本该有的生机。凌子叶手中捧着一本书,目光转向上官华祈,看见了她手中的那张符篆答道:“符篆之力用尽,都需要重新绘制补足?”

“自然。如果不能及时补足,万一遇到一个突发状况该如何处置?”上官华祈小心翼翼将那张新鲜出炉的符篆纳入银镯之中,而后眼波微转,嗔怪地瞥了凌子叶一眼,嘴角却噙着若有若无的笑意,“今日比试逼我用出这么多符篆,害得我到现在才补回几张。”

凌子叶被她这一眼看得微微一顿,过了许久才低声开口道:“...是我之过。但若你信得过,你可以教我如何绘制符篆,然后我帮你绘制。”

上官华祈一怔,似是没想到他会提出这个。方才比试结束时的仓促和那个未尽的胜负似是拉近了十年的鸿沟。他主动提出学符?一丝微妙的甜意涌在心间漾开,但少女的矜持却只是让他摆了摆手,语气却比方才柔和了许多:“算了,今日天色已晚了,绘制需要凝神静气,明日再来教你。况且我的符篆也几尽补充完了,你就不必再来补充了。”

凌子叶看着她略显慌乱又强自镇定的模样,冰封般的眉宇悄然划开一丝,正要开口说些什么,却被上官华祈打断。

“姨父让我们待在凌殿,可若是在这总感觉浪费了光阴。”上官华祈转头笑道,“不如我们出去看看?”

“...方才你知晓的,有人被暗杀了,外面不安全。”凌子叶的声音带着一丝紧绷,紧握书卷的手似要将纸张划破一般。方才的那一声“急报”,似是在这乱世的不起眼的波澜,却又像是将这平和的窗纸捅破,甚至连他们比试的结局都未曾评判,作为王侯和军师就要出去解决这棘手的麻烦。

“正因如此,才更要出去看看呀。”上官华祈红衣拂过桌案,“难不成把自己锁在屋中就能将整个局面颠覆?况且...”她走向窗边,目光落在了渡湖之后的后山,夕阳映衬之下,似是裹上了一层金黄的薄纱。金光洒在脸庞之上,将之前的急报影响削减甚至是消除,凌子叶同样看向窗外,心中依旧担心。

“姨父所说的是呆在凌殿,倘若我没有记错的话,后山...渡湖后山总归是凌殿的范围的吧?我记得小时候,那可是我们的‘洞天福地’。”上官华祈回过头来,眼中带着孩童般的狡黠,又混杂着少女特有的固执,“那里地带开阔,能看见半个凌城,比净宁阁顶楼都要开阔,若有风吹草动,说不定比闷在这雕梁画栋里察觉得更快呢。”

凌子叶目光碰到少女炙热的目光,算起来,自从姐姐凌栀月消失之后,他从未有过去后山的念头,害怕过往的回忆如潮水般涌进脑海之中。可这一次似是后山有什么东西让他追寻,令他趋之若鹜。虽说让他趋之若鹜,但是心中却发着慌,似是那里会发生一件不好的事

“好。”凌子叶终于开口,“去后山,但需谨慎。”说罢,凌子叶放下书卷,走到剑架旁将自己的佩剑稳稳系回腰间。冰冷的触感瞬间让他纷杂的情绪稍定。

上官华祈的唇角漾开一抹明快的笑意:“那是自然!”随后率先一步走出藏书阁,步履轻盈似是踏在丝绸之上一般。

“凌公子,上官小姐。”屋外,一位黄衣的老妇人碰见凌子叶和上官华祈两人,不禁问道,“两位这是要去哪?”

“去后山。”上官华祈率先答道,“糖姨这是要去作甚?”

“老爷让我将一些信件寄送给凌将军等人,正要去送信呢。”糖姨笑道,“你们得在天黑之前回来。”

“放心吧糖姨。”凌子叶笑道,随后转身跟上上官华祈。夕阳将两人的身影拉长,糖姨也只是无奈笑笑。倘若她有儿女,应是有凌子叶这般大了吧。

两人一前一后,穿过熟悉的廊道庭院。他们避开正路,沿着侧廊走向连通后山的小路,一条隐秘小径。这条路被繁茂的花木和假山遮掩,乃是幼时探险的捷径,此刻走起来,恍若隔世。随后脚就踏在了后山的石阶之上,泥土与草木的清新气息混杂着秋日特有的干燥凉意扑面而来,将在殿中的滞闷冲淡。山道蜿蜒盘旋而上,两旁的枫叶也已染上秋日深浅不一的红、金、橙,在夕阳余晖之中如燃烧般绚烂。

“还记得吗?”上官华祈在一块突出的巨石边停了下来,指向那巨石的下方,“小时候总爱躲在这里,看下面的人怎么都找不到我们。”

凌子叶的目光落在那一块巨石之上,眼底终于出现了一丝暖意。那巨石或是受到了雨水的冲刷,有了大小不一的凹陷,甚至有些凹陷处都长出了几株细小植物。

“怎会不记得,有次你躲在这下面被头顶的蜜蜂蛰了,到处跑。”凌子叶笑道,幼时的回忆总是美好的。上官华祈则是嘟起嘴来,像极了幼时的模样。

“哼,还不是因为你,不然我怎么会被蛰?”上官华祈嗔怪道。

“明是你自己招惹蜜蜂的。”凌子叶继续笑道,“后来姨母还说教你呢。”

“不管,就是你的错。”上官华祈耍赖道,却又突然向着上方奔去,那里有一个凉亭,亭中的砖瓦早已褪去它本该有的颜色,就连那原本朱红的擎天柱,雕刻而上的龙凤早已模糊。上官华祈奔进那亭中,轻拂去凳上的落叶与浮尘,目光落在远方。

山下,凌殿的宏伟在建筑之间蔓延开来,错落有致似是一件完美的艺术品一般。渡湖如一泓碧玉嵌在其间,波光粼粼。凌城的繁华更是如一幅画卷一般,万家灯火被远处的天空夕阳染成瑰丽的锦缎。逐渐攀升的黑夜伴随着无尽深邃之宇宙,天上的星星点点又何尝不是一个人间的万家灯火。月寒虽是刺骨,却也抵不住人间温情。

“若这份平静从未曾打破,该有多好。”上官华祈坐在凳上,心中感慨万分,“我还记得你先前的诺言,你要用剑守护你所想守护之人。”

“可是,我做不到。”凌子叶答罢,上官华祈愣了一瞬。

“我连阿姐她都守护不了,我...”凌子叶眼角的晶莹掩饰不住,终是划出了一道道泪痕,上官华祈心中同样涌出一阵酸楚,身体微微发颤。黑夜不会侵蚀人间,但人心会,就像深邃的宇宙在夜空就会出现一样,人心的险恶在人间无时不在,最终显露于大庭广众之下。可过去的事事不会回来,失去的一切都已无法挽回,曙光终将到来,可黎明的黑暗足以让人窒息。

“对不起,我...不该提的。”上官华祈低声愧疚道,憎恨自己为何要提陈旧往事。凌子叶却只是强笑了一下,并未说些什么。阿姐的事已过去许久,再怎么懊悔都无济于事。

“我只是...”上官华祈话还未说完,凌子叶就感到了一丝寒意,手顺势将剑从剑鞘之中抽出猛奔向上官华祈。上官华祈同样感到了一种无名的危机感,银镯的符纹即刻亮了起来。

铛——

只听一声响亮的金属碰撞之声传来,凌子叶才发现那是一支箭矢,而定睛望去,一个黑袍人影在不远处的树梢之间,手上是一把看似极为普通的弓。上官华祈同样发现了那个黑影,但是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另外几个黑影,一位体型魁梧,左颊带着一道刀疤,似是在战场之上受伤而留下的,手中的双刃短戟与腕甲的暗刃似是在宣示着他的身份。另一位手持长杵,一节节似是能分开来发起进攻。还有一位女性,手中无一物,显示着神秘与静谧。

“你们是谁?”凌子叶警备起来,手中的白剑紧攥在手心。上官华祈一眼看出那黑袍女性是团队里面的法师,低声和凌子叶说了这一情况。

“老大,他们好像是凌氏的少爷和上官氏的小姐。”持杵的那一个黑影对着持弓的人说道,看样子,持弓的是这几个人的首领。

“凌公子和上官小姐啊。”那人将弓自然垂下,语气中带着一丝不屑和讥笑,心中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凌公子若能将我等从这里放走,我等自然不会伤害你们,凌公子可否答应?”

“放走?”凌子叶依旧警觉着,但是下午的比试耗费了大量的法力,现如今的道法湖汇聚的法力依旧未达到顶峰,“你们是何人,来此有什么目的?”

“我等对凌城无害,反而是来帮助你们除去埋伏在凌城的眼线的。”那人说道,“你们应该知道了有人被暗杀了吧?那就是我们干的。”

“有法力激荡。”上官华祈凑在凌子叶的耳边低声说道,“似是在构建阵法。”

说罢,凌子叶用余光瞥了一眼四周,但依旧无法判断这是什么阵法,又有何危害。眼下唯一得知的是他们法力和他们一样同样未有恢复完全,都在拖延时间。

“这个阵法能不能破?”凌子叶问了一句。

“我试试,但不一定能。”上官华祈说罢,手心处冒出几个符纹瞬间化为如云烟般的云雾消散。

“这事我需要等我父亲回来,再做商酌。”凌子叶对着几人的首领说道。

“既然如此,凌公子不必如此戒备。”刺客老大说道,“我们静静等待着凌大人的到来即刻。凌公子可以先将剑收起。”

“那还望诸位先将兵器放下,我会让守卫来安排诸位的事宜,定然保你们平安出城。”

正当黑影老大还要说些什么的时候,身后的女刺客有些震惊地说了一句:“阵法,破了!”瞬间,黑影老大按捺不住抬弓,箭在弦上!来不及兴奋,上官华祈原本想与凌子叶分享这一喜讯,可数道箭矢即刻飞扑而来,与之一起的还有持刀与持杵的两位刺客。箭矢的箭头燃起烈火,如一只火鸟一般飞扑而来。

凌子叶别无他法,只能抬剑抵挡,却只能挡住其中一方的进攻。双生血似是将两人的思维联结在了一起,凌子叶抬剑挥向扑来的持刀刺客,而上官华祈指尖夹着两张符篆,一张甩向持杵的刺客,另外一张符纹乍现,幻化为冰琉璃将如火鸟的箭矢拦下,冰火双撞的瞬间,掀起的阵阵烟雾水汽将众人的眼睛迷惑,一时不知敌人在何处。

但即刻,女刺客袖间升起阵阵黑雾,在整个树林之间蔓延开来,众杀手心有灵犀,黑雾即是他们刺杀的利器。只见刀刺客挥刀而下,在弦上的箭矢也仿佛安上了眼睛。凌子叶只听见了箭矢刺破空气的急促,以及那短刃挥刃刺破水汽的霸道。凌子叶先是用剑将箭矢的轨迹打偏,而后抵住挥舞上来的刀刃,却因为力气的悬殊,被震退了不少。但刀刺客丝毫没有想放过他的意思,再次挥刃猛劈过来,凌子叶提剑向上斩去抵挡住刀刃的大部分力量,同时往侧边弯下腰准备斩向刀刺客的腹部。可刺客的灵敏迅捷地躲开,向后方退了几步。

突然,地面上的符纹即刻亮起,凌子叶即刻明白这符纹是谁唤出的,一步向前跃去手中剑的符纹在剑刃处亮起,冰封的寒冷霎时将空气中的水汽冰封成刺,纷纷刺向持刀的刺客,就连那柔软的藤蔓,此刻也似是坚韧无比。刀刺客的刀刃必须做出应对,符纹于身后汇成圆环,中心的纹饰无一不凸显了这符纹的威力。

一声巨响将整个后山吓得一颤,就连天空也似是为此裂开了一条缝一般。

但是转折即刻而来,持弓的刺客将一支箭矢对准了整个黑夜与夕阳,女刺客的黑雾随着箭矢盘旋而上,在整个空中爆开,巨大的阵法宛若是巨石一般压在凌子叶和上官华祈的心头。数道黑色的箭矢从中出现,宛若是雨点一般即刻下坠。两人避闪不及,身上的服饰上被划出大小不一的口子,有些甚至刺入骨肉,深浅不一的伤口迸出的血迹将衣物乃至是石板路浸染。

“能否撑得住?”凌子叶问道,上官华祈喘了几口气,紧咬着牙,因为方才落下的箭雨造成了小腿的伤而难以移动。

“还能,只是好像走不了。”上官华祈答道,凌子叶朝四周望了一圈,心中冒出一计,就转头问:“你还有多少符篆,能用来引雷的?”

“有,可是我的法力...”

“有我,我来输送法力给你。”凌子叶说罢,将上官华祈抱起往林中奔去。上官华祈明白凌子叶的意思,手腕的银镯符纹乍现,猛甩出了几张符篆。

“追!”持刀的刺客连忙奔上去说道。两人哪有一人奔得快,但躲闪之技凌子叶却上演一幕又一幕。雪白的刀刃从他之身划过,却丝毫不伤他本身。弓手射出数道箭矢,表情却逐渐严峻。

“乾、坤、震,这是雷阵!”弓手一惊,大呼让众人朝着他的方向追去,却始终晚了一步。只见上官华祈手心相对,手心之间的八卦阵闪着雷电,同时对应的乾、坤、震三个卦象的符篆燃起阵阵雷电,夜空的白光如刺破黑夜的刃,劈开了整个天空。但是这一动法却让上官华祈的伤口被牵动,不禁吸了一口凉气。

但这雷电却似是伤不了杀手一般,或是他们在强撑着。雷电如利刃一般却不能伤丝毫,反而让刀刃染上了雷电。只见刀刺客猛地劈来,雷电为刃,径直将石板劈烂。凌子叶瞬间抬剑抵御,手臂却被斩麻痹起来,身体不由思索地往后退去。伤口被牵动裂开得更大。而杵刺客的杵上浮现出金色的符纹,消散于空中汇聚成数柄杵,宛若是剑一般纷纷朝着上官华祈撞来。

正当杵落下之际,上官华祈感受到腰间仿佛有一力来助她,不禁微愣,但即刻就担心起来。掀起的尘烟与落叶仿佛是在灼烧着他们的伤口。凌子叶却依旧忍着疼痛跃起躲开杵的进攻,手臂的血迹迸出留下一道道血痕,而腿部的伤口则让他失衡向一株树撞去,却抱着上官华祈避免她受到过多的伤害。一阵猛烈地撞击将树皮扎进凌子叶的衣物甚至是皮肉之中,上官华祈虽是受到了撞击,却无伤大碍。

“你感觉如何?”上官华祈连忙查看凌子叶的伤势,声音带着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指尖慌乱地抚过凌子叶布满冷汗的脸颊,试图抹去沾染的尘土却是留下一道道混着血污的痕迹,她的手心都已沾染上凌子叶的鲜血,却不知道是何处流下。月光不知何时已悄然爬上树梢,清冷的月辉似是在为这悲剧的世界作染,光晕的散落让她终于看清了他的模样。

只一眼,她的浑身血液几乎凝固。

凌子叶的后背一片狼藉!粗糙的树皮狠狠嵌入皮肉,原本的清白衣衫早已被粘腻的温热浸透,暗沉的血色狰狞地蔓延开来,那刺目的红灼烧着她的眼睛,顺着颤抖的手烫到心底。

“无妨...小、小伤而已...”凌子叶强颜欢笑着,声音却沙哑无比,伤口的被牵动让他猛吸一口冷气,喉头滚动之间,一丝猩红不受控制地溢出嘴角。月光散落在他脸上,惨白的脸上唯有那额角暴起的青筋尤为明显。强忍的虚弱与隐忍的剧痛是如此分明,几乎撕碎了上官华祈所有强装的镇定。

“小伤?这叫小伤?!”上官华祈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哭腔嘶哑破碎在这夜风之中双唇紧紧咬住,双臂颤抖着想要抱紧他却害怕加重他的伤势,仅能搂住他的肩胛。泪水再也无法控制,如同断了线的珍珠,大片将凌子叶的肩胛骨上的衣物浸湿,落在伤口处则是一种刺痛之感。或许她身上的伤口不比凌子叶少,但是疼痛却比心间弱了不少。

“怪我,若不是我要来这,你不会...”上官华祈抑制不住自己喉间溢出的呜咽,却始终感动不了所谓天道,黑夜之中的星火在此刻显得如此无助,上官华祈现如今耳畔仅剩凌子叶的脉搏跳动,其余的寂静让她感到害怕,像是被吞噬一般。

凌子叶欲要抬手抹去上官华祈眼角的泪痕,却是颤抖的微微抬起使不上力来。夜空的深邃在为他们的殉葬作衣,星辰为此化作黄泉的灯火,银河即是忘川河。

“师祖,他们撑不住了。”半空之上,一个鹿角如五六岁的孩童恭维地说道。而旁边白鬓长胡的老人静静地看着他们,在他眼中这不过是一场闹剧。

“不慌,我自有分寸。”老人依旧不慌,身上的素色襦袍像极了当朝天子的师傅桓冥。

“别哭...华祈...我...承诺过...要...守护...你...”每一个字仿佛是扎在上官华祈心间的针尖,似是耗尽了肺腑里的空气,微弱得几乎要被夜风吹散。凌子叶瞳孔瞬间瞪大,用尽身体最后一丝气力将上官华祈与自己换位。上官华祈却是亲眼看见凌子叶身后一柄白刃变换为血红之刃,脊柱之处的白骨乍现,滚向一边。

“不——!”凄厉的嘶吼变调猛地撕开了后山死寂的空气,如同濒死孤鸟最后的绝唱。此刻什么符篆,什么战斗,统统化作了无意义的虚无。恐惧——冰冷、粘稠、足以窒息五脏六腑的恐惧——瞬间攥紧了她的心脏,似是将她的咽喉割破。

“醒过来...你答应过我的...答应过要守护我的...你怎么可以...怎么可以食言?!凌子叶!我不准你死!听见没有!!我不准——!!!”

最后三个字,她用尽全身气力咆哮而出,尖锐的声波在山林间回荡,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疯狂。她忘了刺客,忘了恐惧,眼里心里只剩下这个气息微弱、脸色惨白如纸、后背伤口狰狞的可恨少年。那份压抑了十年的、或许连她自己都未完全厘清的情感,在这生死边缘彻底爆发。似是自己的魂魄,来自灵魂深处的羁绊被骤然撕裂的剧痛。

凌子叶感受不到任何的触感,也听不到上官华祈的无力嘶吼,唯有眼中看着那柄刀刃缓缓下落,似是在呼告着死亡宣言一般宣告着一切。

“对...不...起...”我没能说到做到......

咽喉似是被血块阻塞,眼前之景逐渐像那黑夜一般逐渐黑下,被夜空逐渐侵蚀。

上官华祈凄厉的呼喊撕碎了后山的死寂,那柄裹挟着死亡气息的利刃已逼至上官华祈的颈部。刀客眼中闪烁着嗜血的兴奋,几乎能预见热血喷溅的瞬间。

然而——

“噗嗤!”

温热的液体迅速飞溅,却不是上官华祈的血。

刀客狰狞的笑容凝滞在脸上,不敢置信地低头望向自己的胸口,在那里,一截漆黑如墨,却缭绕着森然魔焰的剑尖,正从他前心刺出,无声无息地贯穿了他的心脏。他庞大的身躯僵直在原地,手中的兵刃也随声落地。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滞。

树林深处,正举弓对准凌子叶的弓手瞳孔骤然收缩,持杵的男子猛然顿住,而女杀手则发出一声惊呼。

“魔、魔,是消失了十年的魔!”持杵的刺客肉眼可见地开始慌乱,就连上官华祈都被吓出了本能,连连向后退去。而这位‘魔’,亦是凌子叶,那位气若游丝,濒临死亡的凌子叶!

一声声哭泣即刻从低空之中传来,那是刚刚赶到的凌霜意等人,此刻却是白钰泠双手崩溃地捂着脸面,凌霜意神色复杂地搂住白钰泠的肩膀。凌子叶四周的黑气无一不散发着魔气,雪白的剑刃好似被其影响而变得漆黑,就连血液也变得漆黑,没有了以往的光泽,导致背部狰狞的伤口愈发狰狞。

“跑,快跑!”弓手立即下命令道,从方才的惊骇之中回过神来,但声音因恐惧而变调,好似下一刻他就能追上来将他撕成碎片一般。此时唯有立刻逃离这片化作魔域的山坡,方才能将小命保住。

但一切还是太迟了。

那双仿若来自地狱的深渊般的紫色魔瞳,带着令人灵魂冻结的冰冷,已从面前的尸首移开,瞬间锁定了正在逃窜的弓手与女刺客。

“桀——”

一种非人非兽、尖锐刺耳的嘶鸣从凌子叶的喉咙之中爆出,带着金属刮擦般的摩擦感,震得周围树叶为之一颤,纷纷飘落。狂暴的魔气瞬间炸开,就如同那女杀手的黑雾一样飘散,而后又逐渐汇聚成数道缠绕着恐怖魔焰的漆黑长矛!

待凌子叶挥手而下,数柄长矛即刻就如安装了眼睛一般径直奔向仅剩的三个刺客。其中一柄魔矛,快逾闪电,悄无声息,仿佛直接洞穿了空间,弓手只觉背后一凉,前冲的惯性让他打了一个踉跄才停下,却猛然间胸口被刺穿,鲜血迸出,却没有像刀刺客一样留一个全尸,魔矛的吞噬仿佛一个无底洞,无论是鲜血还是法力,都将其吞噬殆尽。魔矛上的魔焰也将整个人燃烧起来,仅剩一些骨灰随着风而散去。

另一柄魔矛则是刺向那女刺客。随着魔矛的逐渐逼近,女刺客不得不催动法力在身前布下一层又一层墨色的护盾。然而,这足以抵挡强大法术一刻的护盾在这魔矛面前,脆如薄纸!仅是一个照面,黑色魔矛就穿透层层护盾,精准地贯穿了她的胸腔。同样的景象再次出现在女刺客的身上。魔焰宛如是夜空中的鬼火,亦是黄泉路上的指路灯。女刺客甚至连一声完整的惨叫都未曾发出,唯有那双瞪大的、充满无尽恐惧的眼眸在化为灰烬前留下最后一抹残影。

最后一道魔矛,则定向了那魂飞魄散的持杵刺客。刺客绝望地将手中的长杵横在胸前,杵身爆发出耀眼的金光。但在那摧枯拉朽的魔矛下,号称坚不可摧的杵节如同朽木一般节节炸裂!魔矛毫无阻滞地刺入他的身躯...数息之后,原地只剩下一蓬飘散的黑灰与几片金属的残片。风轻轻刮起,将骨灰瞬间带走。

短短一瞬!免起鹘落之间!方才凶焰滔天、占尽上风的三名刺客,连同他们的兵器,竟在这诡异的魔气之下如同烈日下的薄雪,无声无息、不留痕迹地被抹杀!

“师祖,这就是您寻找的吗?”鹿角男孩问道,但是老人手臂青筋瞬间暴起,眼神之中全是怨愤。

“玉牧,等着!”老人咬着牙低声说出这句话,“走,回去了。”

“那他们——”

“没事,都死不了。”

凌子叶逐渐回过身来,目光碰上了上官华祈的眼神。但是上官华祈却丝毫不怕魔化的凌子叶,妄想着唤醒凌子叶的本心。凌子叶却是不认识上官华祈似的,挥剑就向着上官华祈而来。

“逆子!”凌霜意抬剑抵挡,武力差距将凌子叶向后踉跄了几步。那一句逆子裹挟着冲天怒意与难以言喻的痛楚,如同九天惊雷炸响在后山。手中的佩剑——“寒月”——并非凡铁,此刻感应到主人的澎湃怒火与沛然法力,但是深处的心痛却始终让寒月不解。剑身嗡鸣震颤,青白色的寒光暴涨,瞬间驱散了附近数丈内弥漫的魔气残氛。若是退缩,身后的整个凌家乃至整个东华都会陷入无尽的纷争之中。

“华祈,给娘看看。”白芸妍焦急地将上官华祈手臂拿过来号脉。但是上官华祈的目光有些呆滞地望向凌子叶,无人知晓她到底在想些什么。而在一旁依旧挥剑而上的凌霜意,眼神中的痛楚宛若是自己的骨肉被无情剥开。白钰泠虽是崩溃,可是依旧硬撑着给上官华祈上药。上官羽封手上的法器上符纹散发着金光,双目则紧盯着凌子叶不知该如何下手。

“大人!”凌烈带着侍卫从山脚上来,却只见凌霜意在与一魔物争斗,不禁一愣,连忙下令道,“迅速围剿魔物!”

“退下!”凌霜意咬着牙说道,心中依旧妄想着能将凌子叶的良知唤醒,“没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可上来。”

“大人,这...”凌烈虎躯一颤,方才看清那一所谓‘魔物’是何物——他的侄子凌子叶!

突然,上官羽封手中的法器骤然升空,整个天空似是一个巨大的法阵一般,荧白色的法阵似是净化着一切,却不能将魔化的凌子叶从魔物之手拉回。

凌霜意厉喝一声,寒月剑嗡鸣之声瞬间拔高至龙吟!他身形未动分毫,手腕翻飞之间带着剑刃上的符纹在地面上划出一道道宛若是月刃的利斩。霎时间,寒冷即至,四周燃起白色的火焰,却是令人寒冷,没有丝毫的温度。

魔物也即刻挥剑而上,剑上附着着的深紫色魔焰似是来自地狱的焰火,与整个白色之焰相撞,剑刃与剑刃之间的相撞迸发出极强的能量,石板的龟裂将四周的尘土瞬间飘散在空中。而剑刃的不断交锋仿若是无人敢随意插手。

“九天·雷龙!”上官羽封手心之间的数道符纹飘向在半空的法器,霎时雷鸣轰动九天,数道闪电像是将游动而出的白龙束缚,却抵挡不了白龙利爪的尖锐,径直向着凌子叶扑就而去。

“霜照九天!”凌霜意猛地挥剑,极大的剑气似是欲要将整个后山给完全冰封,寒气哆人。但是魔物身上的魔气瞬间腾空,幻化为一条冥龙却又唯有那一双猩红的血眼显露向着白龙的方向撕咬而去。同时双脚往后一蹬,剑刃的锋利瞬间欲要刺破这无尽的冰封。天空中的圆月加上了一层血红,整个月华似是干涸的血液散落,却不同于晦暗的红,空气仿佛都有了血腥。

凌霜意身后突然飞出数道冰锥,不禁令凌霜意一惊。那冰锥上无一不刻着催命的符纹,径直地向着凌子叶的魔躯刺去。

“姑母!你在害了子叶!”凌霜意几尽崩溃地喊出,身后的凌姬却是依旧行使着她的所为,眼角若隐若现的炫光似是隐藏着无尽的苦楚。

“若不除,你是想重蹈你父亲的覆辙吗!”凌姬决绝的表情像是替凌霜意做了决定。

“若能唤醒他,又有何妨!”凌霜意泪痕瞬间划过脸庞,手中剑挥舞一圈之后即刻斩向凌子叶。魔物则不断跃开躲避那冰锥,身后逐渐升起几条冥龙带着魔气,妄想着吞噬这一切。这一次,不再是速度,而是纯粹的力量倾泻!势要将这片硌人的寒冰连同一切一起粉碎!

凌霜意身后符纹乍现,数道符纹构成一柄柄‘寒月’,剑尖猛然转向凌子叶,如离弦之箭一般朝着凌子叶的方向刺去。密集如骤雨打芭蕉的清脆碰撞声响彻夜空!冰屑与魔焰的碎片激烈迸溅,在半空之中炸开一片片青黑交织的烟火。冥龙与冰锥不断相撞,四周也逐渐飘起金色的符纹,如同净化人心一般,抑制着魔物。凌霜意挥剑逼近凌子叶,冥龙的阻拦丝毫不能抵御他对子叶唤醒的渴望。

身后飞窜出数道月斩,那是白钰泠所挥。

“霜意,快去。”白钰泠说罢,凌霜意就明白了白钰泠的意思,剑刃的剑式加快,逐渐逼近凌子叶。但那魔物猛地将剑深插入地下,龟裂的石板之间逐渐被魔焰侵占,一道爆裂的炸响瞬间传遍整个九天。但是凌霜意在爆炸瞬间收剑旋身,寒月剑尖径指凌子叶的眉心,剑刃之上的符纹化作丝气涌向凌子叶的脑海之中。

“叶儿!醒来——!”

凌霜意的声音如同洪钟大吕,穿透了那爆裂的轰鸣,更饱含着一位父亲最深沉的痛苦与呼唤!凌霜意这一剑,是父亲在赌,赌他儿子凌子叶的灵魂并未被魔物彻底吞噬!赌那份源自他和他母亲白钰泠的血脉,还残存着一丝不屈的意志!

但是魔物仅是一瞬的呆滞,反噬即刻涌向凌霜意的道法湖。爆鸣瞬间将凌霜意击退径直撞向身后的一株树上。

“桀——”

又是一声非人的魔吼,伴随着凌霜意瞬间吐出一口鲜血,反噬之力并不像他所想的那样轻松。魔物即刻一跃逼近凌霜意,白芸妍怀中一空,带着她的震惊,一个靓丽的红影就冲了上去。

“华祈!!”白芸妍来不及阻止,上官羽封也瞬间施法在其中作阻,数道屏障穿插在上官华祈与凌子叶之间,就连白钰泠都动用法阵阻挡在上官华祈和凌子叶之间。

但这抵挡不住上官华祈的步伐,银镯符纹乍现,燃起的符篆伴随着一股巨大的法力波动,似是上官华祈将自身道法湖所有的法力都汇于这一张薄纸之上,猛然燃起烈火像是能将魔焰吞噬。

“嗽——”

一剑穿透空气之声响彻夜空,此刻后山的寂静唯有烈焰的噼啪在作响。

魔气的消散就如来时一般突然,残破的衣片孤零地掩盖在凌子叶的身上。

“华祈,你没事...就好...我或许...不能继续...我...的...承...诺...”

凌子叶的咽喉滚动似是死亡的倒计时,泪水的晶莹在他的脸上漾开,在为他作最后的送行。

“别...哭...”

凌子叶想抬手抹去上官华祈眼角的泪痕,却感受不到任何触觉,唯有勉强唤出一个笑意。抽噎在她的喉间翻滚,他承诺守护,可此刻他温热的身躯在她怀中逐渐冰冷的气息,却像是在残忍宣告着这守护可能走向的终局。那未完的话语、那逐渐涣散的眼神,如冰锥刺穿了她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