腐叶与血水搅成的泥浆裹满高玉风全身,像一具刚从墓穴爬出的活尸。他瘫巨石后喘息,每一次吸气都扯得肋下的伤迸裂,暗红的血丝蜿蜒如毒蛇。
记忆碎片割进脑海——
子弹擦着他耳廓撕裂空气的尖啸,浑浊池塘里炸开的猩红血雾。那条替他赴死的大青鱼在眼前翻滚,鳞片混着弹孔里涌出的内脏碎块,染透了三尺水域。
“那些枪手以为打中我了?”他舔了舔裂开的嘴角,铁锈味混着河泥的腥腐直冲喉头。
十二小时亡命奔逃,玉米地的锯齿叶缘在他手臂刮出蛛网般的血痕,脚踝扭伤处肿得像发酵的毒馒头。可这些痛楚都比不过胸腔里烧灼的恨——
林佳婉被警察护住的画面反复灼烧神经。
两次!
两次他掐着那女人的脖子按进鬼门关,两次都被命运掰开了手指。
夜雨砸在龙河水面,万千银针穿刺着他的倒影。
高玉风盯着漩涡深处的黑暗,溺死的诱惑在耳畔低语。只需向前半步,就能终结这被黑白两道追杀的绝境……
“姐…”这个字从齿缝挤出时,远处警笛的残响骤然割破雨幕。
他猛地攥紧河滩碎石,棱角刺进掌心的剧痛唤醒濒灭的理智。
——林佳婉又一次进了医院没死。
——周离罪恶的双手会不会伸向他的朋友。
天光刺破云层时,他拖着残躯撞进荒村。
公用电话亭的玻璃碎了大半,裂纹蛛网般爬满贴着小广告。投币口锈蚀的金属棱角割开他指尖,珠滴在按键上像猩红的密码。
“嘟…嘟…”
忙音每响一次,肋下的溃烂皮肉就抽搐着涌出脓血。
他倚着亭壁滑坐在地,在110三个数字上悬停的拇指凝着血痂。
——报警?自投罗网换五具全尸?
——还是拨通那个钱多给他的号码?
月光割开云层时,他狸猫般翻进村尾废院。
晾衣绳上挂着件褪色工装,布料僵硬如风干的蛇蜕。指尖触到衣领瞬间——“咔!”
墙角捕鼠夹猛然合拢!铁齿啃进他脚边腐木,飞溅的木屑扎进眼睑。冷汗浸透的十秒死寂里,远处传来面包车熄火的叹息。
公路边倚着辆二八杠自行车,锈蚀的车铃结着蛛网。当他扛起车架转身——
草垛后突然亮起烟头红光!
佝偻老农的剪影堵住去路,烟灰在夜风里明灭如将熄的鬼火:“后生,这车轱辘…”
高玉风瞳孔骤缩,沾泥的匕首已滑出袖管。
老农却咧嘴露出半口黑牙:“轮胎漏气,得打足三筒。”枯手指向屋后打气筒,转身时补丁裤腿刮过柴堆,簌簌声碾碎凝固的空气。
车轮碾过碎石路的颠簸中,车链卡啦声在旷野传得像警笛。
他撕开偷来的工装裹住头脸,布料霉味混着枪伤的腥膻钻进鼻腔——这味道让他想起夜来香夜总会的变态,那夜子弹轰破他的裤裆时,他的血也是这样发霉的甜臭。
“正常人该往深山逃…”
车把在他掌心勒出血痕,前轮却在岔路口猛地右拐——回城方向!
杨氏妇妹说不定已经成为下一个周离的出气的目标。
玉米地深处突然惊起飞鸟,夜视镜的冷光在百米外树丛倏忽一闪。
高玉风俯身猛蹬,破车如离弦之箭射向黑暗,身后传来对讲机电流的滋啦碎响。
出租屋的霉斑在月光下像干涸的血迹,防盗门锈蚀的铰链微微震颤,仿佛刚有人撬锁离去。
高玉风贴着墙根阴影站立,肋下溃烂的伤被冷汗浸得刺痛,每声夜风刮过铁皮棚顶的尖啸都像子弹上膛。
“嗒…嗒…嗒…”
脚步声从身后污水渠传来,鞋底碾过碎玻璃的脆响刻意放轻,却压不住呼吸里那丝少女特有的清冽——像刀刃上凝的霜。
“哥?”
这声气音钻进耳膜的刹那,高玉风猛旋身,匕首已从袖管滑出半寸寒光。
杨火凤正从报废的面包车后钻出,黑色连帽衫裹住她单薄的身形,苍白的脸在月光下像一柄出鞘的瓷刀。
“你怎么敢来!”他一把攥住她手腕拖进暗巷,掌心触到她皮肤下突突狂跳的脉搏,“周离的狗闻着味就能撕碎你!”
杨火凤突然反扣住他虎口的旧伤,指甲掐进结痂的皮肉里:“我哥被绑走了。”她拽着他冲向街角,“现在他们专挑你在乎的人下手!”
老式筒子楼的声控灯早被砸烂,台阶上凝结的油污粘掉高玉风的鞋底。
杨火凤打开307房门时,陈年灰尘混着鼠尸腐臭劈头涌来。
“警察压着案子?”高玉风用背抵死门板,木屑簌簌落进后颈的伤口,“不是压案——是有人要亲手活剐了我!”他扯开窗帘缝隙,对面天台狙击镜的反光倏忽一闪。
杨火凤掏出手机:“有人打了三次电话。”屏幕碎裂的裂纹里,未接来电的号码尾数是四个4,“接了就会被定位,不接……”她猛地砸碎冰坨,“他们就剁我哥一根手指!不过被我哥打伤的人现在住在医院里,也许他们知道我哥的下落。
“市二院骨科7床,王猛”
摩托车排气管的余温还在灼烧空气,急诊科的红灯已如血目般亮起。高玉风猛地拽住杨火凤手腕,指甲几乎嵌进她突跳的脉搏——
警车顶灯闪着蓝光,正扫过他们刚停下的摩托。
“交警查事故的。”杨火凤话音未落,高玉风已将她扯进消防通道。铁门合拢的闷响撞碎走廊寂静,门缝外飘来消毒水与血腥味混杂的死亡气息。
“七楼。”
高玉风喉结滚动。
楼梯间的声控灯有些昏黄。
杨火凤突然攥紧他汗湿的掌心,指尖冰得像具尸体:“哥,你手抖得比我奶奶绣花的针还厉害。”
七楼走廊空如墓道,唯有307病房门缝漏出电视广告的嘈杂。
高玉风贴墙潜行,医用酒精味盖不住门后飘来的烟臭——王猛在抽烟。这细节让杨火凤瞳孔骤缩:骨科病房严禁明火,抽烟者必是长期混迹灰色地带的老油条。
她突然拽过高玉风的手十指相扣,掌心冷汗交融成黏腻的膜:“挽着我走,现在我们是探病的情侣。”
推门瞬间,电视机正播放着动画片!
王猛叼着烟愣住,烟灰簌簌落在石膏腿的绷带上。
“你们找错……”话未说完,高玉风已旋身拉紧窗帘的刹那,转轮手枪的铬合金枪管抵上王猛太阳穴,弹巢转动的咔嗒声像毒蛇吐信。
“周离的人把杨火舞关哪了?”高玉风拇指扣着扳机,金属摩擦声刮得人牙酸,“你断的是腿,我不介意再添个脑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