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书阁 > 现言小说 > 开封1044 > 第十三章 徐评的账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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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另一边,展昭进了徐宅。

仵作季李早到了,正在一旁验尸,徐家人哭作一团。季李向徐家人称,徐评是半夜死于心悸。

展昭又问了几句,便叫人到后院,寻了徐评娘子过来问话。

后院,徐娘子被一群妇人围着劝解,正哭个不停,且哭且骂道,“谁知道他又发什么疯,昨日回来就和我闹,说我放印子钱是受了奸夫的指使,还要把我赶回娘家。真人罗汉在上,可惜我一个正经人家的姑娘,竟要受他这般羞辱。”

徐大娘子越骂越伤心,话也密了起来,“他徐评不过就是一个六品小官,管漕运的一个杂工出身,我家不嫌弃他,将我嫁了过来,没过过几天好日子,我放印子钱还不是要贴补家用,若不是我,一家人早饿死了。”

展昭叫过一个小丫头,报上姓名,请徐大娘子到正厅问话。

过了一刻,徐娘子身着孝服来了。

展昭照例询问事发情形,徐娘子道,“日间还好好的,结果晚上回来就冲我发脾气,骂我在外放印子钱是受了人蛊惑,我赌气与他争了几句,便回房睡了。今日一早下人来报,说他将自己锁在书房里,早上叫门不开,下人砸了门进去看时,人已死了。”

说到这里,徐大娘子又哭了起来,“这个天杀的,临死还要给我泼上一盆脏水,将我一个人抛在这里,我前世竟造了什么孽,要受他这样的气,连带娘家都抬不起头。”

展昭问道,“方才大娘子说,你放印子钱是贴补家用,想来徐评好歹也是个督粮道,虽是六品,却也有薪俸,我看你府中人口并不多,为何还要徐大娘子来贴补?”

徐大娘子听到这里,面皮微微紫胀,脸上有些羞愧和愤恨之色,咬牙恨道,“缉司不问,这等丑事也不堪向外人说。官人当差时,与诸路提举司来往极多,天长日久,竟看上他们府里的一个贱婢。那贱婢身份低贱,长得粗鄙不堪,我也劝过官人,不妨找个貌美的迎进门,奈何他不听,一心要与那贱婢厮守。那小贱人也是个狐狸精变的,哄得官人一心一意听她的话,拿家里的钱去买衣裳首饰,最后家里的亏空,还不是要靠我放印子钱来贴补。”

说着,这妇人复又哭了起来,展昭便请女使将徐娘子搀回内室,他自己深思:想来徐评每月月俸约莫有30贯,另有47匹布和10石粮食。足够一家子过活,即便他要养个小娘,也是够的。为何徐大娘子言语里说家中入不敷出?难道他另有开销?

展昭正在琢磨时,仵作季李悄悄来到一旁,趁人不备,他趴在展昭的耳边说了三个字:“毒死的。”

不等展昭反应,季李便连连对他使眼色,示意他不要声张。

展昭会意,便对徐娘子道,“有一事需告知娘子:徐粮道死于心悸,却仍无法判定具体的时辰,现下仵作要将徐粮道的尸身带回开封府,等验明后,便会归还给娘子,不会延误了徐粮道的后事。还请娘子允准。”

徐大娘子且哭且骂道,“人都死了,还不让活人消停,罢了罢了,我且先准备着,过几日若得闲,有劳缉司将他送回来,好让我们给他下葬。”

展昭答应了,又问徐大娘子道,“不知徐粮道以前有无心悸症?可发作过?这几日徐粮道可有感身体不适,可曾有过宴饮,吃了什么不妥的东西?”

徐大娘子细细想了,摇头道,“没有,他身体虽弱,但从没有听说还有心悸之症,怕都是那小狐狸精给闹出来的。”

一面骂,徐大娘子一面又哭起来,呜咽道,“我家官人不擅饮酒,也不喜食寒凉之物,他的衣食极是俭省,一年到头,也吃不得几次羊肉,偶尔我若想了,他便叫我回娘家去吃,他却是从来都舍不得的。怕只怕,是省了钱,都给了那小狐狸精。官人呀,你可是前世欠她的?这辈子竟要拉上我来与你一起还账不成……”

说着,徐大娘子竟又痛哭起来,展昭也不便去劝解,本想再问有关白锦堂的事。

眼见妇人哭得厉害,没法继续问话了,他只得叫来几个女使,扶徐大娘子回内室去了。

他走出门来,正在琢磨徐评之死时,忽听耳边哧得一声笑。

他转头看见白玉堂站在一边道,“缉司何事如此入神,莫不是正在算计,也想要晚上来夜探徐粮道府上不成?”

展昭心道,自己夜闯私宅的把柄,合该要被他说上几年才能罢休。

他心里虽恼,面上却仍旧作出一副温和的样子道,“开封府缉司照例问询,也是我职责所在。只是徐粮道的意外,与你家兄长的案子无关,还请你不要扯在一处。”

白玉堂咦了一声,问道,“这么说,徐粮道与我兄长并不相识?”

展昭老实答道,“徐粮道只是心悸而死,至于他二人是否相识,我却是不知。”

白玉堂皱眉道,“怎地,缉司没有见到徐大娘子么?”

展昭回答道,“见是见了,但他家娘子悲伤过度,哭得甚是厉害,话都说不上几句,我也不好问的。徐粮道之死纯属意外,看起来与你家无甚关系。”

白玉堂惊奇道,“怎么,展缉司还没有查出来么?哎呀,这人人都说开封府查案了得,依我看,不过也是徒有其名,聋子的耳朵——摆设罢了。”

说着,他往前走近一步,一脸神秘道,“缉司还不知道罢,徐评是漕运司的粮道,他管的便是两浙路,手里经过的账目也极多。你细想,我前几日才进了城,叫王延喜去说书,今天,徐评就死在自己家里了。眼见这么多的巧合,可缉司你上来就只盘问我,你就没有疑心过别人么?”

展昭道,“徐评是两浙路的粮道不假,但他若与你家大哥的案子有关,早就被人盘查,何以等到今日。可见还是另有内情。”

白玉堂便道,“缉司不信,我二人可打个赌,若是这徐粮道与我白家旧案无关,我一切都听缉司的。但若有关,缉司怎么说?”

展昭接口道,“若是徐粮道之死确与白家案子相关,我便信了你,从此不再疑你。”

二人击掌为约,白玉堂道,“现下要烦缉司一件事,此事与你我之约相关,且这件事只有你能做。”

展昭便问何事,白玉堂道,“徐粮道定有两浙路货物往来记录,这些账册应还在他府中书房内,展缉司你不妨回去他府中详查,若我猜得没错,徐粮道是被人暗算致死,那凶手,也定是为了这些账册而来。”

展昭奇道,“账册应在漕运司统一收管,徐评怎么敢将它私自带回家?”

白玉堂笑道,“若在府衙,徐粮道就不会死了。他定是看出些端倪,或是私藏了些东西,这才遭了祸。”

说着,白玉堂一指独州桥街边的一家酒楼,“我在那里等缉司,盼你能有所收获。”

这才是白玉堂的真正目标,他想要的,是徐评的账册。

白玉堂想追回大哥的东西,无疑如同大海捞针。

且不说十几年来,白锦堂见过多少人、有哪些应酬来往。单单只一个杭州市舶司,就从白家明里暗里取走了不少。

白玉堂翻出自家的账册,逐一看下去,并找不出什么端倪。

但大哥私下的记录,却同家里的账册有很大不同。

首先,大哥的记录并不全,时间也只有近十年的,记载最多的便是珠犀药茶几类,家里大量的丝绸、棉布、粮食等生意,他却没有记载。

其次,他似乎着意标记了几处,白玉堂便拿来与自家店铺的账册比对,发现与大哥标记的地方竟全都不一样。比如,自家店铺记载的玳瑁苏木,在大哥的记录里便是珍珠犀角。

白玉堂起了疑心,他不明白,一边是自家的店铺,一边是自己的大哥,为什么记录竟然不一致。

他想找人来核实,便写信给自家的番商林振,因为珠犀香药等物,向来都是林振等番商从真腊、交趾等国贩运来的,最熟悉不过,定能看出其中关窍。

同时,他还想找漕运司的记录进行比对,这便是,他要展昭去寻徐评账册的原因。

白玉堂并不知道徐评有没有私带账册,他其实是在打赌,他赌徐评之死与细色纲有关。若真如林叔所说,徐评与大哥相识,说不得,他也定是知道什么,才被人灭了口。

而白玉堂又不愿与他们来往,他向来厌恶官员,甚至连面都不想见。

但要做成这件事,他总要有个人替自己去见他们,也要有个人能替自己先摸清对方底细,自己才好下手。

那一夜他将展昭困在府里时,便有了主意。

白玉堂不想见的官员,他让展昭替他去见,他进不去的地方,他便托展昭替他去查。

这样一来,展昭在明,他在暗,且凭借展昭开封府缉司官的身份,对自己更是一重保障。

有了开封府这个挡箭牌,谅那些想要算计自家的人,也会忌惮一些,不敢轻易动手。

展昭在他的计划里,便是用来钓鱼的鱼饵。说白了,他将展昭推到了明面,他则躲在暗处,只待鱼儿一个个地蹦出来,自己再出手,将对方一网打尽。

白玉堂对自己的计策颇有些得意,他盯着展昭的神情也有了些许变化,像是猎人在欣赏自己最得意的诱饵。

展昭又回到徐府,下人给他开了门,称徐大娘子已哭昏过几次,无法待客,下人陪展昭到了徐评书房。

果然如白玉堂所说,书房显然是被翻动过,略有些凌乱。

展昭又细问徐评的生活起居和日常饮食喜好,下人一一说了,又陪着展昭查找,却不见有任何账册的踪迹。

展昭疑心这是白玉堂的障眼法,但细想二人的赌约,总觉白玉堂不是妄言之人。

正纳闷时,突然想起徐大娘子和自己说过的话:徐评看上了诸路提举司府的一个婢女。展昭便叫下人去问徐娘子,打听婢女姓名和住所。

问明所在后,展昭未及叫人,自己飞奔赶过去。

果然,在角子门外的一片普通宅院里,找到了这名叫春娘的婢女。

春娘不似一般大宅院的侍女,无半分矫揉造作,只一身粗布衣裳,发上一支银钗,素面朝天,却另有一番淳朴之意。

展昭报上姓名,春娘略施一礼,转身回房,捧了一个布包出来,“官人日日忧心,恐遭不测,早晚叮嘱,如有开封府司官前来,便将此物交出。”

展昭接了,细问徐评的事,妇人摇头道:“官人什么事都不与我说,我不识字,只知道官人最是清廉,曾同提举司的范常平最投契,后来因纳了我,他二人也渐渐不来往了。”

展昭见春娘住所、衣着都非常朴素,便问道,“徐大娘子说,徐粮道为你买钗环首饰、衣裳鞋袜,这些东西都哪里去了?”

春娘苦笑道,“好叫缉司得知,那些东西全是官人拿去孝敬提举司范常平的内眷,我只是帮官人送进去。官人的事从来不与我讲,他对我好,又因我而同范常平争执起来。我只觉对不住他,原想能陪伴他终生,却不想如今竟天人永隔。”

展昭听了,心里已有了些判断。

他谢过春娘,便回身到独州桥去寻白玉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