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州桥的李家酒楼,白玉堂已在二楼窗边坐着,桌上摆着四色新鲜果子,一壶温酒。他一边独饮,一边望向窗外,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
见展昭从街上向这边过来,白玉堂微微一笑,转头招呼酒博士,“给我换一壶紫苏酒来,再给我一盆温水,将皂角和托盏也准备好,我要净手,毛巾也要温的。”
酒博士答应着去了。
不一刻,展昭上了楼来,才坐定,还未开口。酒博士便带人端了一盆温水过来,白玉堂示意让展昭净手,下人给他递上皂角。
展昭不明所以,既听他这样说,自己便就着温水净了手,又用温毛巾擦干。
看他净了手,白玉堂才开口道,“看展缉司风尘仆仆,我猜已有收获。”
说着,酒博士端了紫苏酒给二人倒了,见白玉堂没有吩咐,便退至一旁侍立着。
不待展昭回答,白玉堂指着桌子上的盘盏向他介绍道,“这是冬日里才有的洗手蟹,配着紫苏酒吃最好。还有这人面子、榧子、蜜煎香药和小腊茶,都是店里自己做的果子,尤其是这榧子,颇有些南方风味。我知缉司也是南方人,你且尝一尝,瞧是不是家乡味道。”
展昭很少来这种酒楼吃饭,一来他的月俸有限,吃不了几顿,钱就花光了,所以舍不得;二来,他的生活也没那么讲究,觉得花钱吃酒席实在浪费。加之他认识的大多是平民草莽,很少有像白玉堂这样的富贵公子,一边吃一边还为他讲解。
展昭看什么都是新鲜的,他先喝了一口紫苏酒,觉得味道极甘甜,和自己平时喝的烧刀子完全不一样,忍不住赞叹道,“这酒入口清香,回味极醇甘,这是用了上好的汾酒酿的吧?果然好吃。”
一边的酒博士忍不住笑道,“这位爷好舌头,这紫苏酒可是用龙泉酒酿成,说起来还是二公子的功劳,以前我们都用汾酒酿酒,二公子吃了嫌不合口,让我们换过龙泉酒,果然,酿出来的酒清爽甘甜,吃过的客人都赞不绝口呢,说我家的酒竟比那樊楼的都好些。”
展昭面上微微有些发红,讪讪地放下酒杯,又夹起一块洗手蟹,虽然他是江苏常州人,但却很少吃蟹,一时间无从下手。
看展昭一脸茫然的样子,白玉堂笑起来,往他面前推了一碟佐料,“缉司可试着蘸些姜和橙,配了这螃蟹吃,最是味美。”
展昭依言试了,果然好吃,忍不住又喝了一口紫苏酒,顿觉清爽,人也放松起来。
放下酒杯,他不觉赞道,“我很少往酒楼来吃这些,想我们同是南方人,家乡菜自然是好,来了汴京之后,平日里总吃羊肉汤饼和胡麻汤,便觉得那是最好吃的。今日试了这些,才知道什么才是人间美味。”
白玉堂听他夸赞吃食美味,极是得意,忍不住多夹了两筷洗手蟹给他吃。
吃了口酒和果子,展昭道,“你说的果然不错,徐评的书房被人翻检过,只是没有遗失任何东西。看来,他的死另有隐情。听他家里人说,除了范常平,他也未与别人有龌龊嫌隙,可见不管是为官,还是做人,徐评都是个好的。”
白玉堂呷了口酒,面上忍不住有些得意的神色,“徐粮道住的是国子监的官屋,我问过这里的店宅务,此处房子简陋便宜,每月不足一贯钱。你看他府外的街道,狭窄拥堵,两边尽是泥泞,这样的宅子,既不能设宴席,又不能留客。可见徐粮道是个老实人,只守着他那点薪俸过日子。这样的人是不会有仇家的,可他偏又死在家里,其中定有蹊跷。”
展昭听了,又问道,“你来寻徐评,又猜中他藏了私账,可是有别的事?”
白玉堂一挑眉,撇嘴道,“说好了,从今日起,缉司便不再疑我,怎地又问起来?我方才都说了,徐粮道管着两浙一路商家的漕运,我只是想知道,他是否与兄长相识、我家的案子究竟是个什么情况。若有私账记录,不妨与我家账册比对比对,两下里看个清楚。仅此而已。”
展昭仍不免怀疑,忍不住追问一句,“果真仅此而已?”
白玉堂一脸真诚的样子,眼睛直盯着对方,坚定地应道,“仅此而已!”
展昭听了,将春娘转交的布包打开,里面方方正正一个匣子,有些破旧。打开匣子看时,果然,里面油纸包着一本册子,封皮表面略有些油污,好似是旧物。
白玉堂瞧着一脸得意道,“且不忙看。缉司亲口说的,现下可是我赢了,你不要反悔。”
展昭慨然道,“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我不反悔,从此我不再疑你便是了。”
白玉堂大笑道,“大丈夫说得好!既然你输了,今天这顿酒,合该你来请我才是。”
展昭还不清楚这种酒楼的饮食价格,但不能失了面子,便一口答应。
白玉堂看他豪爽,心里更加高兴。一叠声地唤酒博士,“把这些都撤了,给我们换一些。再要几样新鲜果子,佛手疙瘩、温柑、桃圈、樱桃煎,这四色便够了。还有,我要新法制的鹌子羹、虾蕈子、酒炙肚胘和烧臆子。把鲊是一定要的,配了辣饼子来才可口。你们若有新鲜的翅子海参,也做了汤来,总之要调度的合心配口才好。缉司爱吃蟹,快快换了蟹酿橙来。”
一席话未了,展昭已听得呆了,可对面白玉堂还未说完,
“最主要的是要有新鲜的活鱼,鲤鱼不过一斤的叫做‘拐子’,过了一斤的才是鲤鱼。不独要活的,还要尾巴像那胭脂瓣儿相似,那才是新鲜的呢。还要用香蕈、口蘑、紫菜,再加上那青笋尖儿上头的尖儿,总要嫩切成条儿,要吃那末咯吱咯吱的才好。”
桌上的一壶紫苏酒尚未喝完,白玉堂便催着酒博士道,“取一壶香琼酒来。”
酒博士一脸陪笑道,“二公子,咱们这里没有香琼酒,您再换一个罢。”
白玉堂道,“罢了,温一壶千日春罢。下次若再没有香琼酒,你们也不必开门了。”
酒博士战战兢兢地去了。
看展昭一脸犹疑,白玉堂笑着解释道,“这酒楼本是我家开的,以前的果子总不新鲜,菜也不好吃,被我追着骂了几次,方才好了些。”
展昭脱口而出道,“我记得你家是在杭州府做生意的,来往的也都是广东、福建的海商,再就是些庄子农田,余下再有便是两浙的茶园了。怎地,如今也做酒楼的生意?”
白玉堂拍手笑道,“开封府果然好手段,竟是将我家查访得一清二楚!果然是这样。我家原不做酒楼生意,说来不怕缉司笑话,原是我自小贪嘴,兄长又极宠爱,便开了几间酒楼,一来做生意,二来若是我跑到哪里,想吃些家乡味道时,总有地方可以解馋。”
说着,酒博士已端了新鲜果子上来,白玉堂吃了一口佛手疙瘩,点头夸赞道,“今日这果子做得好,告诉老魏,他手艺精进了,这道果子可以留着。”
展昭也尝了果子,在他看来,桌上的菜样样都好,不知白玉堂说的“手艺精进”是为何。
他一边喝了口千日春,拿出账册与白玉堂一同翻看。
徐评的账册上标记的是庆历初年到庆历四年两浙路漕运的货物清单,货物种类以盐、茶、香药、粮食、桐油、绢,这六大类为主。
徐评特别在茶和香药这两类货物上作了标记,显见,是想要说明些什么。
白玉堂看了账册,略微沉思道,“能否将这账册借我回去细看?事关重大,我也要细细查证了,才能有分晓。不如缉司到我府上来小住几日,我看了之后便还给你。”
展昭见他一脸认真,不像是玩笑,便道,“也好,账册待我誊录后便带过来。但只一件,打赌是我输了,我不再疑你,但若你对我扯谎,或是别有心思,我也不会饶你。”
白玉堂正色道,“缉司本是大丈夫,你不疑我,我也不骗你。请晚间一定到。”
二人约定,展昭便答应了他,称自己定会亲自送去誊录的账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