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博士把鱼端了上来,白玉堂夹了鱼腮,尝了一口,只说鱼不新鲜,便要酒博士将鱼撤掉,被展昭立时拦住了。
展昭奇道,“你都没有吃,怎知不新鲜?况且这鱼还未动,实在太奢靡浪费了。”
白玉堂道,“这鲤鱼腥气得很,还是我们杭州的鱼鲜美,比这里的滋味强多了。”
一边说,一边叫酒博士把鱼拿走。
展昭忙拦住他,“不要费事,将这些都包起来,我带回去。”
白玉堂看他把一道道菜细心地包好,忍不住笑起来,“缉司可真是个细心过日子的人,一点不浪费,也罢,日后有机会还是到杭州去,请你吃些南方的好菜罢。”
展昭听见他提到杭州,自己竟有些心虚,低头掩饰着道,“杭州我去过的,这几年在汴京,竟有些忘了。”
他不知道,他的表情已然全部落入对方的眼底。
白玉堂瞧着他的神色,不免心中有些疑心。跟着,他眼珠一转,心里立时有了主意。
他笑眯眯地向展昭道,“缉司在江湖中赫赫有名,你我又同是南方人,杭州定是去过的。倒是我,虽家在杭州,但我四处跑惯了,若不是兄长唤我,怕是我现在还不知在哪里。说起来,缉司常年奔波,定是去过不少地方吧?不知哪里更偏爱一些?”
展昭想了想,老实答道,“南方山青水秀,风景自然是最好的。虽然我不及你这般懂得吃喝,但算起来,钱塘、会稽、苏州、宜兴、明州这些地方,景色最宜人,以前在江湖游历时,也最流连忘返。”
白玉堂听了一笑,紧跟着问道,“原来缉司去过这么多地方,都是些景色明丽的好去处,只可惜那时与你不相识,不然,定要好好邀你同饮一杯,青山翠湖,听雨观景,颇得意趣,也不失古人说的一番美意。”
展昭听了,也不由得笑着回答,“自然,能有缘于天地间同饮一杯酒,方显得一番豪情。南方鱼米之乡,那里的酒水也是极好的。只是婺州和明州的酒,我记得是极烈的,若是要饮,怕还是钱塘、湖州这一带的更温和些。”
白玉堂拍手大笑着说,“果然缉司也是个好酒之人,也罢,以后有机会,定要邀你同去南方吃一盏本地美酒来。”
看起来无关紧要的几句话,被他发现了端倪:原来,展昭去过婺州,且对那里印象极深。
婺州(现在的浙江金华),那里本是白玉堂的老家。他方才没有提及,婺州本地的酒坊数量极少,且全部都是白家在打理经营。若展昭只是经过婺州,断不能将那里的酒记得这般清楚。
“定是他一早就盯上了我家,借买酒之名,变着法儿的去打探我家的底细呢。”
白玉堂想,定要让林叔好好查一查,杭州盯我的人应该就是开封府,“若猜得不错,怕就是他。居然敢在我眼皮底下,在我家门口装鬼,以后可更要小心仔细防着些他了。”
一面仔细包着剩菜,展昭将话题转向另一件事。他问白玉堂,在汴京城里流传的朱雀星君杀人的传闻,是否与他有关。
白玉堂微微一笑,答道,“鬼神之说实则怪力乱神,但百姓偏偏爱迷信些鬼神之说,何以缉司认为与我有关?这于我有什么好处不成?”
展昭一边低头擦拭着菜盘,一边沉声说道,“若有人硬要和笃耨香扯到一处,就不得不防了。你家因笃耨香而获罪,你兄长也是因它而丢了性命,我自然第一个要来问你。”
白玉堂道,“若是我说,我只是想要引蛇出洞,缉司可信?你方才说百姓爱迷信鬼神,怎知官员就不会信?徐粮道却偏偏这个时候死了,难道你心里不会有疑虑么?”
展昭想起仵作季李的话:徐评是被人毒死的。
但这些是季李悄悄讲给他一个人听的,明显,此事要小心察访,不宜宣扬。
这些他不能说给白玉堂知道,便反问,“你说有人故意为之?借此来做杀人的幌子?”
白玉堂冷笑道,“是与不是,现下只是猜测,缉司且看一看,后面是否还会出人命案子,便可知分晓。但缉司可曾想过,若是京里一再出现杀人案,最先受影响的会是谁?”
展昭不觉沉吟道,“首当其冲的是沾染了笃耨香的人,不论大小,怕会是心里头有鬼。接着便是开封府。发生在城里的人命案子自然是开封府接手,若一再犯案,而开封府迟迟结不了案,怕是也会受到斥责。”
他瞧了一眼白玉堂,“最后一个便是你,你家因遗失笃耨香而获罪,现下又死了人,定会被议论。说不得,再罪加一等,也是有的。”
白玉堂点头道,“不错,既知如此,缉司便能明白,我缘何要利用鬼神之说了。他们现在无非是仍在试探,既想看我是否会为了兄长而拼命,也想看,我还有什么本事,哪些招术。但越是这样,我越偏不让他们如愿。”
顿了一顿,白玉堂眼睛里闪过一丝痛苦的神情,却终忍不住压低声音说道,“现下离我家申诉的期限不足一月了,我无路可退。”
展昭觉得白玉堂实在太过胆大妄为,但自己身为缉司官,又不能去劝他,便止了话头,叫了酒博士过来会账。
酒博士未敢擅自开口,只悄悄地觑着白玉堂的脸色。
见白玉堂一脸坦然,酒博士便向展昭直言道,“若是公子喜欢这里的吃食,以后请常来照顾小店生意。今日的酒菜一共是六贯四百五十钱,抹了零头,六贯。公子是付现钱,还是折成银子方便?”
展昭一惊,忍不住呼叫一声,人也立时从凳子上跳起来,“六贯?你家是吃的琼浆玉液么?为何要这么多?”
酒博士苦笑道,“公子,您要的全是好菜好果子,这做起来极难的,且材料又极新鲜,珍贵难做。尤其是这蟹酿橙,足足要四只鲜活螃蟹才制成。方才公子还夸赞我家的菜好吃,怎地现在就嫌贵了?六贯,真不多。”
白玉堂看展昭一脸心疼钱的样子,强忍着没有笑出声,一面也只好帮他打圆场,“今天恐怕缉司也没带这么多,不如这样,我先替你付了,下一次再由缉司还我就好。”
展昭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咬牙道,“我不知这是你家的酒楼——我今日公务在身,按例,缉司官不能与涉案人往来,更不能接受任何馈赠。这餐饭菜,今天估且算我的,明日我到你府上,把钱还你就是了。下次还是请你吃一些汴京的本地菜,味道也不差。”
白玉堂听出展昭嫌贵的意思,说来说去,就是想要省钱,心里笑他抠门财迷。
说话间,二人出了酒楼,顺路同行。
过了定力院,快走到汴河大街时,展昭向白玉堂告辞,说自己现下还有事,相约第二天来送账册。
看展昭急着离开,行色匆匆的样子,白玉堂感到有些好奇,便悄悄地跟了上去。
只见展昭快步向丽景门附近的一片贫民区,他东拐西绕,来到一处普通的小院前,打开院门,满院破破烂烂,尽是些老幼妇孺。
展昭走向一个老婆婆,问了好,将仔细包好的果子给她,又叮嘱了几句,方才离开。
白玉堂瞧了哭笑不得,心想:若早知是送人的,不如弄些新鲜的。何必要送些剩的,可见他不会做人,说好听了是俭省;说难听了,便是小气。
想着,他自己也转身回府去了。
除了已到手的徐评的账册,白玉堂算计着,还要让展昭去替自己办件事,顺便去摸一摸几个人的情况。
他一面走,一面在脑中快速盘算着,丝毫没有任何犹疑。距离大理寺给自家的申诉期限已经不足一月了,时间紧,他没有时间后退,更没有时间犹豫。
“既然他对我家早有防备,那更不用同他客气了,若他能助我一臂之力,这自然最好。若不能,便将他推在前面,他有开封府缉司官这个身份,且是白白送上门来的,我自然要收下,还要好好的用他一用。”
白玉堂心里的算盘珠子打得极快,他要利用展昭,去给自家的案子做最后一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