牙庄司宋七被杀的消息,还被开封府封锁着,一来是不想闹得满城风雨,使人心不安,二来也是想尽快揪出幕后真凶,不使其再犯案。
徐评遇害的消息,很快传到了转运按察使韦骥的耳朵中,他在家中听到了消息,便有些坐立不安。他虽没有拿过笃耨香,但,两浙路的漕运,他也是负责人之一,也是经了手的。
虽然,韦骥并没有认真看过两浙路的漕运清单和账册。
“说起来,我这个两浙路的转运按察使,当得甚是荒唐。怕是说出去,都没有人信的。堂堂一路的按察使,竟然连本路的货物漕运情况都不清楚。”韦骥心里想着,低着头连连苦笑。
转运按察使本有监督、协助转运使工作的职责,但自从郭琇担任两浙路转运使之后,他逐渐将几个心腹安插到重要的位子上,名为监督,实则是方便私下操作。
韦骥也是其中之一,郭琇暗示他:凡事不必太过认真,按流程,草草应付了事便是。
在官场混了多年,韦骥自然听得懂其中的意思,加之,他的业务能力确实一般,即便让他看账本,恐怕,他也不大能看得懂其中的门路。
于是,韦骥便从此变成了一个,只知道走流程、画押盖章的“工具人”。凡事不多问,不多看,只做好自己的事,郭琇定期给他的钱物也不少,若是日子能从此这样过下去,倒也不错。
杭州是两浙路最大的贸易港口,城中商户不少,自从通过郭琇结识了市舶司的韩晚之后,韦骥便也暗中给韩晚“开一些便利的门路”。
“这不过是顺带手的事,况且,杭州市舶司权限极大,本不属转运使司管辖,所以,即便日后出了事,也自有他的上级来问询,找不到咱们头上。”郭琇私下和韦骥说。
于是,韦骥便暗中操作,多年来,零星散碎的,替他们走了不少商物贸易的文书。
韦骥一直很小心,钱也不敢多要,货也不敢多拿。只老老实实的听郭、韩二人的指派做事。如今市舶司和白家的事闹了起来,他虽然心惊,但想想自己和市舶司没有明面上的来往,怎么查,也没人会查到自己头上,便没有将这件事放在心里。
但漕运司的徐评死了,韦骥有些慌了。毕竟死了人,还是在年下。京城里出了这种事,恐怕真的是天象不吉,惹得神明发怒。
韦骥觉得,这是报应来了。
慌乱之下,他便想去寻漕运司大总管,先以转运按察司的身份,去打听一下徐评的事,看看他究竟和两浙路有哪些勾连。
没想到,他在漕运司吃了闭门羹。
韦骥有些纳闷,仔细一打听,才知道大总管流年不济,竟被歹人掳了去,不明不白地被吊着打了大半夜,被吓得不轻,已请了一月的假了,躲在家里不敢出门。
韦骥只好转向通仕郎袁峰的府上,却不想袁通仕家中正在作法,院里屋里都布满了符咒。仔细一问,才知道他竟遇上了朱雀星君下凡,险些被星君捉了去。
韦骥只觉得匪夷所思,这几桩事接连发生,必定不是偶然。如果说大总管的事是人为,那么袁通仕遇到的可能真的是神灵了。
他联想到司天监说的天象,不由得打了个哆嗦。
韦骥心里有些害怕:他与转运使司、漕运司共事多年,虽然他手上没有人命,也没有沾着笃耨香,但他心里很清楚,他知道转运使都做了什么,而他自己也是拿过钱的,心里自然也有鬼。同那些人相比,他也并不干净许多。
韦骥不怕官面上的抄检,他自恃后台硬得很,不怕查。但他怕鬼神,他怕那些瞧不见、摸不着的东西。
韦骥怕轮回报应,怕地府小鬼,更怕神灵怪罪。
为求解脱,他开始频繁到寺庙道观,似乎只有不停地烧香磕头,才能稍稍安心一些。
韦骥特地跑到神保观,在真人座下求了一支签,又求观里的道长帮他详细解说了。但道长瞧了一眼签文,便闭了眼睛,直将韦骥晾了半日,方才告诉他道,
“此签甚是古怪,竟是天机也不可泄露的。贵客若是诚心,可先斋戒三月。待到春暖花开的时节再来,到时,若是真人允准,贫道再为贵客解答不迟。”说完,道长又入定去了。
韦骥听得心惊,赶紧捐了一大笔香油钱。这才一溜烟跑回家,沐浴后搬到书房,对家中只称是真人托梦,要自己斋戒三月,以示诚心。
韦骥的这一番骚操作,还是白玉堂透露给展昭的。
在酒楼同展昭吃饭时,他装作“不经意”的样子,向对方暗示自己“引蛇出洞”的计策,更点明,不仅百姓怕鬼神之说,有些心虚胆小的官员,肯定更会怕。
展昭是个聪明人,果然,他立刻就明白了:除了被白玉堂吓傻了的袁通仕,城里,一定还有别人因鬼神之说而惴惴不安。
心里有鬼的人,自然要找个地方,给自己消灾除厄。这最好的去处,就是城外的几处寺庙道观。
彼时,汴京百姓对神佛极为信奉,寺庙道观里的四时供奉和香火总是不断。遇上初一十五的好日子,更是将附近的路都能堵得水泄不通。
建隆观、神保观、四圣观、五岳观、佑神观、醴泉观、法云寺、开宝寺、地踊佛寺、天清寺、十方净因院、报恩寺、万寿观等,汴京城中、郊外的所有寺庙道观,都被展昭安排了人和暗桩,昼夜不停地盯着。
果然,频繁向神保观上香、添香油钱的韦骥,进入了他的视线。
白玉堂很清楚大哥的账册里,都记录了哪些皇亲、高官的名字,和他们贪墨的钱物数量。但他却一个字都没有向展昭透露过。
一来,他不想太早就惊了那些人,他仍然想弄清楚,究竟是谁,向大哥下的毒手,将他逼死。
二来,他目前还对展昭心存戒备。很明显,开封府早就盯上了自家的案子,更明显的是,展昭并没有将全部实情说出来,如果不是受了什么人的严令,就一定还有别的什么原因。
韦骥在家诚心斋戒的同时,驸马都尉钱惟郎则仍在公主府中醉生梦死。他和韦骥一样,也是怕得要死。但只是,他不敢去烧香求签,只一味在府中躲着。
听说徐评死了,钱惟郎更不敢出门,也曾想要做法事躲灾,但被公主娘娘呵斥一番后,便不敢再提了。
钱惟郎是沾了笃耨香的,不仅他家里悄悄藏着笃耨香,他还秘令韩晚,叫他借细色纲的名义,给自己多多送些笃耨香和奇巧物件来。
不想,韩晚精心搜罗的笃耨香竟被负责押运的白家遗失了,钱惟郎大怒,联同王爷一道,撺掇官家重罚白锦堂。
偏偏此时,司天监来报说天象不吉。几件事叠加在一起,这才引得官家大怒,将白锦堂定了罪,入了狱。
钱惟郎听说白锦堂死在狱中时,连眼皮都没动一下。他自恃是皇族,血统高贵,便瞧不起百姓和商人,只觉得他们生来便是蝼蚁,是命该伺候自己和公主官家的。
直到他听府中的下人们议论,说徐评是沾染了笃耨香而触怒了神灵,受到责罚,星君怪罪,将徐评的命锁了去。他开始害怕了。
钱惟郎开始心慌,便想将手里的笃耨香全散了出去,心急之下,他开始四处找门路。
这一日,鸿胪寺大夫曹茚和中散大夫贺正廷一起到公主府来看他,贺正廷身为舒国公的女婿,特意叮嘱驸马都尉,叫他不要忘记与公主一起出席宫里的冬宴。
钱惟郎应了,贺正廷瞧他脸色不对,好意问了几句,钱惟郎便将私藏笃耨香的事说了。
曹茚听了,有些害怕被牵连,扭头转到另一边,默不作声。
贺正廷倒算镇定,他给钱惟郎支了个招,“驸马可曾听说过鬼樊楼?那里没有人查的,不若挑两个心腹人,将香药送过去,尽快处理了便是,免得日后又是一场麻烦。”
他称,眼下汴京无人敢用笃耨香,需得尽快丢掉才是。贺正廷一脸真诚,和钱惟郎推心置腹道,“鬼樊楼也是可买卖的,即便将它算便宜一点,于驸马来说,也不算是亏本。”
钱惟郎听了,眼前一亮,赶忙唤了几个心腹人,叫他们拿了府里的笃耨香,到鬼樊楼去变卖。
离开公主府,曹茚便对贺正廷道,“听闻笃耨香引得天象不吉,想来晦气得很,连官家都不喜笃耨香,贺大夫又何必蹚这趟浑水。”
贺正廷道,“你没瞧驸马都尉忧心得很,想来也是急着尽快脱手,咱们帮驸马都尉分忧,便是帮公主娘娘和官家分忧,这是份内之事,什么晦气不晦气的话,以后快不要再提了。”
钱惟郎和韦骥惴惴不安的同时,白玉堂已经开始在翻他们和大哥的旧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