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昭虽怀疑白家,但他从来都没有怀疑过白玉堂。
一是因为事发时是五年前,白玉堂那时才十五岁。展昭在调查时得知,事发时的随行人员,包括山贼在内,在场的多半都是成年男子,没有十五岁的少年。
其次,就算是他做的,也没有理由取走湛卢。因为白玉堂的武器一直都是刀,他从未佩过剑。
但这些也仅仅只是展昭的猜想,他一直在找机会搜查白府,却始终没有合适的时机下手。白玉堂将自己盯得太紧了,另外,他在白府设计了很多机关、陷阱,且为人又心狠手辣。这些,他在第一天入府时就已见识到了。
因此,展昭一直按兵不动,他在耐心地等,等一个顺理成章下手搜查的机会。
有一件事被白玉堂猜对了,展昭不仅去过婺州,还知道这里就是他们兄弟的老家。
为了不使人注意,展昭以各种名义,辗转在婺州、杭州等地短暂住过许多次。他绕着弯地打听白家的事,茶园、农庄、酒坊、店铺,他都曾去一一问询过。
自从展昭露了尾巴,白玉堂也没歇着。
他立刻叫十三递信给婺州家里的人,“初九常年在婺州老家,你叫他到咱们所有的酒坊去查一查,看看这两年,有没有奇怪的人来打听咱家的事。至于那人的模样么,”白玉堂略一沉思,突然阴恻恻地笑了,“便是你在杭州门前去算命的那个,你可还记得那人的身量、样貌?就照那人的样子,都如实告诉初九,叫他去打听清楚了,赶快传信给咱们。”
白玉堂心里想,“我倒要瞧瞧,是不是就是你,明里暗里盯着我家这么多年,究竟要做什么?”
距离白家向大理寺申诉的期限只有二十日了。
见白玉堂还没有出招,秦明羽有些着急。这天,他借着给白锦堂拜祭的名义,跑到城外的神保观,向林叔打探情况。
林叔摇头道,“现在家里是二公子做主,他从小就是个有主意的,我老头子只能看着他,却不能主他的事。但我冷眼瞧着,他应当心里有了盘算,员外不要急,我们且再等两天。”
秦明羽哪里等得,见林叔也是个不着慌的,他便干脆回到白府,连茶都顾不得吃,只瞧着白玉堂,等他的答复。
白玉堂又劝秦明羽不要急,吃盏茶再说,“员外先尝一尝,这是我叫人从建州送来的茶,听说还是出自北苑的御贡茶园。今日员外来得巧,快同我一道尝尝,看滋味如何。”
秦明羽脑门直冒汗,情急之下,声音也粗了些,只听他道,“只有二十日了,你知不知道,没有时间了,锦堂现在还在城外道观里停着,你到底要怎样?”
白玉堂沉吟道,“兄长孤零零一个人在城外,且他生前遭受那样的折辱,每每想起来,我便难以入眠,恨不能自己去替他。”他站起来,将急得冒汗的秦明羽拉到凳子上,说道,“我们更加要好好利用这二十日,这是我们最后的机会。”
秦明羽追问着,“我前日便问过,你只说要试探对方,但我看你一直没有动静,可是有什么别的计划?”
白玉堂答道,“我们再急,事情也还要一件一件做起来,对方就是想看我们急得发怒,但我们偏偏不能叫他们如愿。”说着,他又提起徐评,“我才进城,就死了一个漕运司的官,且还是同咱们两浙路有关联的。员外细想,这不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么。他们慌了,既知我的名头,又知晓我的来意,再加上他们自家心里头有鬼,便开始慌不择路,要动手了。”
秦明羽疑惑着问,“听你的意思,这是要逼着他们继续动手不成?”
白玉堂点头道,“自然。但有一件我不明白。论理,开封府是要授理一切杀人案子的,但徐粮道的死,似乎,他们并不是十分上心。”一面说,他一面轻轻拂过茶盏,“接下来,徐粮道的账册记录便是关键,我昨日只瞧了一眼,有几处似乎和兄长是一样的。可见,他们定是私下商议好,或是一起故意写错;或是,他们记下的,就是真相。”
秦明羽此时渐渐冷静了些,回想起以前与官员打交道的事,答道,“我记得徐粮道,似乎同锦堂是有来往的,但我却瞧得不多。这事,不妨问一问锦堂身边的人。”
白玉堂点了点头,又向秦明羽道,“正巧还有件事要问秦员外,兄长有没有私下动过铺子上的银钱?”
秦明羽不期他这样问,有点意外,但却点了点头,“这事常有,你问这作甚?”
白玉堂听了,忍不住皱眉,疑心道,“常有?他私下动这些银钱做什么?难道家里没有钱给他用么?”
秦明羽听了,忍不住摇头叹气,“你想哪里去了,锦堂生性节俭,他从不是那奢靡浪费的人。他用钱,只是去接济家里的客商和农户们。这便是锦堂的为人,你家的番商、茶农、庄子上的粮农,他都顾着,他是想极力保全大家的体面,大家也都感念他的好处。”
白玉堂仍有些不解,问道,“保全大家的体面?为何这样说,我却不懂。”
秦明羽见他问,便耐心解释,“你常年在外,不晓得家里的这些事,更不会懂得那些农户、商人的苦楚。若是一味地由着市舶司挤兑,怕是,大家早就都上街乞讨去了。锦堂从自家的利润里,取出来一部分贴补给大家,这才使番商能有钱拿回家,茶农、粮农能有口饭吃。”
看白玉堂仍一脸迷惑不解的样子,秦明羽继续道,“我知道,你并不懂得这些,但你莫要小瞧这一点小恩惠,你要知道,如果番商拿不到钱,他一家老小要靠什么过活?茶农、粮农拿不到钱,他们靠什么吃饭?百姓的生活远比你想象得要辛酸、难过得多,或许你在江湖上见过穷苦人,但讲实话,你见过他们生活的样子吗?”
白玉堂猛地想起展昭给大杂院送剩饭菜的一幕,不禁自语道,“哪怕是别人剩下的吃食,在他们眼里,竟都是好的。”
秦明羽一愣,不期他这样回答,接口道,“确实如此。锦堂想极力维持的,便是我们的最后的一丝体面。为了不让大家吃别人剩下的吃食,为了不让大家流落街头,妻离子散。这本是一件极不容易的事,锦堂他一个人扛下了所有,为的却不是他自己。他人已经去了,留下的这一副担子,现在要靠我们来帮他担,不管你能不能明白。”
听了这一番话,白玉堂也有些触动,“今日员外说的这些,我虽不懂,但我知员外仍顾念着兄长的情谊。我幼时虽在兄长身边,但好多事也不记得,长大后,又多半时候不在家。家中虽只有我兄弟二人,竟是聚少离多,我有很多事都想要问一问他,但过了许久竟才想到,兄长已不在了。”
说着,他又喃喃自语,“他不只是那个拎着木棒子,满院子追着我打的兄长,在你们的那里,他竟是另一个人,一个我不认识的人。”
与此同时,展昭已经快速誊录了徐评的账册,他准备借送账册的机会,顺便再探一探白府。
包拯的叮嘱言犹在耳,“他这样心思缜密的一个人,必不会甘心将他大哥留下的东西交给旁人,一定都随身带着。”展昭笃定,这其中,也必定有湛卢。
自从和白玉堂第一次见面、交手之后,他便发现,此人实力不容小覤。
白玉堂的心思极为细腻敏感,且不容易相信别人。他会本能地先将身边的人视为劲敌,待交手、相处一段时间之后,方才会逐渐放下警惕。
展昭发现,以白玉堂的性格,自己若想要从他身边找湛卢,就只有先取得对方的信任,再伺机而动。
所以,当白玉堂主动示好,提出合作时,他一口答应了。
他想趁此机会,将计就计,不论白玉堂如何挤兑自己,或是有任何要求,他都先应下来,一切以找到湛卢为最终目标。
展昭能感觉到,湛卢离自己已经很近了,似乎就在附近,正在安静地等着主人的归来。
但他和白玉堂都没有想到,他们不过是别人眼中的螳螂。在他们身后,还有好几只黄雀,虎视眈眈地盯着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