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书阁 > 现言小说 > 开封1044 > 第二章 白锦堂,祸起市舶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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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已经深了,白府一片寂静。隐约间,还能听到外面大街上有行人走动的声音。

书房里只有白玉堂和林叔二人,白玉堂想知道,大哥究竟遭遇了什么事,还是得罪了什么人,竟会被逼得身败名裂,最后不得不在监牢里自尽。

他等着林叔讲出实情。

林叔说道,“你从小调皮顽劣,不服管教。你们自幼便失去双亲,那时你才三岁,他总是念你从小没有父母关爱照顾,便一味的迁就纵容,但他忘了,他那时也不过才十二岁。他盼你这一生都能平安喜乐,若是能无拘无束过这一世,也不枉他一番辛苦。所以,他是不想你去报仇的,他要你过自己的日子,远离这些,你可懂得?”

他看白玉堂点了点头,便又继续道,“你从小是我看着长大的,我知道你,打定的主意,便是九头牛也拉不回来的。我会替他牢牢地盯着你,我答应过他,一定要让你好好地活着。接下来我说的,怕你听着会感到心惊,但这切切实实都是真的,是害死他的元凶。”

“十年前,杭州市舶司初立。那时,韩晚还是江淮发运使,他与大郎便是那时相识的。大约七、八年前,韩晚做了市舶司主管,他将两浙路转运使郭琇引荐给大郎。初时,他们与商户的来往不多,都是些正常贸易。但渐渐地,事情有些不对了。”

“他说郭韩二人曾多番暗示,劝他不要一味地苦心经营。他觉得这二人心思不正,便少与他们来往了。这之后,便常有番商指责市舶司欺压商人百姓的事情发生。他作为杭州商人之首,一面顾着家里的生意,一面还要维护着与咱们来往的众商家。日复一日,无一刻停歇。”

“他还不到三十岁,竟已生了白发,他这是穷尽了心血。”

说着,林叔忍不住又掉了眼泪,他擦了擦眼睛,继续道:

“商户们早有不满,大家困顿已久,便想去告市舶司。京城一名御史来查访过,将商户们的证据都交了上去,御史会据此弹劾韩晚。谁料到,那御史反被查出贪赃,家里私藏了银钱不说,还查出竟与番帮有私。他被抄了家,判了流放,妻儿都被发配到沙门岛,永不得回京。”

“我听大郎说起,市舶司是惦记上了咱们家的船队和细色纲的交引文据,本想拉他入伙,却不想他不肯。对方一心想要拿到手,便起了算计他的心思。”

林叔脸上的花白胡子有些颤抖,说道,“虽然他们私下暗访的事没被发觉,但御史手里是有证据的,若被人发现,便知是杭州行会起的头,有我们十几个商人铺户的画押手信为证。后来,御史死在流放的路上,证据也被湮灭了。很多人害怕,不敢再与市舶司顶撞,事情也就渐渐淡了下来。”

“但他却并未因此而停止,他仍然希望能够还事情一个真相,还大家公平。我看着他,实在是担心极了。果然,不管他多小心,还是被韩晚他们察觉到了。”

林叔眼泪止不住地流了下来,顺着脸颊,滑落在衣襟上。

“他发现对方盯上了自己,那时他就明白,他是躲不过去了。他写信叫你回来,也替你安排好了一切。他叫我把家里的一部分宅子、铺面和庄子悄悄儿地挪出来,他担心一朝事发,家里这百十口人不知向何处去。于是,他给大家准备好了退路。”

夜已深得紧了,屋子里只有林叔断断续续的声音,而白玉堂坐在一边,攥紧了拳头,却始终默不作声。

林叔仍絮絮说着:“他不让你碰这些,也不让你和官员来往,是不想你沾染了这些污糟。他给你留下的这一切,都是干干净净的,他希望你的一生能够自由随意些,不要像他一样,被卷了进去,挣脱不出来,最后被人害了。”

林叔看着他,泪眼婆娑,脸上满是眼泪,却顾不得擦,他努力控制住情绪,一字一句说得极为清楚:

“他知道,以你的性子,一定会找那些人拼命,但他不想你被污了本心,你的心是干净的,不要沾了那些恶人的血。所以,他最后的话就是:不许你替他报仇,更不许你杀人。若是你做了,就算到了地下,他也不认你这个弟弟。”

“还有一件事,我没有骗你。他身上干干净净的。不让你碰他,是他的意思。他那样爱洁净的一个人,必不想让你看见他一身狼狈的样子,你就算是全了他的一片苦心,让他去吧。”

听完这一番话,白玉堂早泪如雨下,他既心疼哥哥,又深恨那些逼迫残害他的人。听到哥哥最后的叮嘱,仍然还是在为自己打算,更觉心痛难忍。

挣扎了一会儿,他擦干了泪水,抬起头,极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说道:

“兄长的话,我记下了!林叔晓得,我从不发誓,但我会对着兄长的灵保证:我好好活着,不去杀人,不让他们的血脏了我。但只有一件事,我一定要做。”

他一脸坚定地看着林叔,眼神锋利得如宝剑脱鞘一般,一字一句说道,“他们从我兄长那里拿走的东西,我要一件一件全部讨回来。”

林叔听了,从怀里摸出一本册子,递给他道,“这里都是他记下的,本要当证物交上去,但他觉察到自己出不来了,便要我将它烧掉,不许你看见。我拼着被他怪罪,将它交给你,不论你要做什么,都要快一些,大理寺只给我们一月。若未申诉,便将全部家产抄没。”

白玉堂接过册子,扶林叔坐了,才开口道,“杭州家里被人盯着,我便料到事情不对,便将家里的账册、信件等物都整理好,派快船送到京里来了。”

说着,他又唤十三进来送些热水和吃食,待他出去后,才又向林叔问道,“我回家后一直不见二哥和三哥,他们是一直跟着兄长的,如今他们人在哪里?”

林叔答道,“大郎被关进大理寺的当天,子宁和萧华便被我悄悄送到庄子上去了,他们一直跟着大郎,我实在担心,怕他们也遭了黑手。现下你回来了,我也将他们叫回来。”

白玉堂点头道,“林叔小心些,悄悄地叫他们回来便是。”

他一面说,一面以手指轻轻拂过大哥留下的账册,似乎若有所思的样子。

林叔坐在一边,稍稍缓了一下心神,又叮嘱道,“大郎的账册记录,子宁应该更清楚一些,陪在他身边的日子也更久,他性子沉稳,不像萧华性子急。我曾悄悄问过子宁,他同我记得相差无几,日常与大郎往来最多的官员,就是那几个了。”

白玉堂听了,又问道,“除了市舶司和转运使司,兄长日常还与哪些人有往来?林叔说得仔细些,万不要有遗漏了。”

林叔答道,“除了被流放的御史,便是漕运司徐评、三司副使沈邈、转运按察使韦骥。这两年沈副使往来少了些,换了三司商税案的王文禧。每年春天,他还往京里送些茶,送的是舒国公和驸马都尉。拿的茶也不是咱们家茶园的,而是北苑御贡茶饼。”

白玉堂又问道,“我这几年回家的次数不多,林叔可知,兄长有什么仇家吗?”

林叔答道,“以大郎的人物品格慈悲心肠,他从不与人交恶,是决不会有仇家的。”

“自从兄长被市舶司、转运使司察觉,他们也没有派人来找过兄长么?”白玉堂又追问。

他始终觉得事有蹊跷,仅仅是一个地方港口的市舶司,不至于会将杭州最大的商家、商人行会的主事人谋害至死,其中定然另有隐情。

林叔想了想,仍摇了摇头,“虽然我时常并不陪在他身边,若是对方下黑手,或者有什么动作,子宁和萧华定是会知道的。但他们也并没有任何预警。他察觉自己被他们盯上时,以备不测,悄悄叫我布置好了一切。”

林叔喝了口水,又补充了一句:“当年陈御史告发的就是市舶司韩晚,而当年将大郎介绍给转运使郭琇的,也是市舶司韩晚,似乎看起来,他就是最大的嫌疑人。”

白玉堂轻轻摇了摇头,“这些人都狡猾似鬼,越是看起来的真相,但往往背后还隐藏着别的。更何况,对方一定料到,我们会先向市舶司发难,或许,他们正等着咱们这样做。”

白玉堂想了一刻,他决定先从几个官员入手,先去摸一摸对方的底。

白玉堂有一种预感,韩晚并不见得就能同一州路府的商人行会翻脸,很有可能,这是别的什么人指使他做的。

他翻开大哥留下的册子,看见上面写着几个人的名字:舒国公、驸马都尉、贺正廷、王文禧、曹茚、韦骥、郭琇、韩晚。

名字后面,分别是他们这几年来以各种名义私扣货物、银钱的记录。一笔一笔甚是惊人。

白锦堂记得很细,他在韩晚的名字下面,划了几条细细的线,分别连在驸马都尉等人的名字后面,似乎有所暗示。

白玉堂要从这些人身上找到证据,在一个月内呈送给大理寺,提请申诉。

他不愿将兄长辛劳的心血拱手相让,他要保护兄长留下来的一切,但想要做到这些,就必须要快。

除此之外,他并不知道这些人里,究竟哪一个才是害死大哥的凶手,也不知道究竟谁手上沾了大哥的血。说不得,只能一个一个排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