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白玉堂向林叔仔细问询的同时,杭州往汴京的水道上,一艘快船正加紧驶来,船头上站立着一个年轻男子,神色憔悴,像是几日没有合过眼,他眉头紧皱,一脸焦急,不停地催促船家加速。
他就是开封府从四品缉司官展昭。
时间回到三月前,庆历四年的深秋,开封府的叶子黄了,秋风萧瑟,而杭州仍尚处夏末,暑热未消。
杭州城里的白府门前一阵热闹,又一个保媒拉纤的婆子被人抬了出来。
下人一边驱赶看热闹的人,一面对躺在竹榻上的婆子劝道:“劝您老别再来了,这都是第三回了,您这么大岁数,被我们二公子这般打骂,您还不甘心,难道真要图他的茶水钱不成?”
竹榻上的婆子哼哼着直叫疼道,“谁让我老婆子不开眼,非要往你家二郎这南墙上撞,这回彻底死了心了,向真人菩萨保证,再不登你白家门。他以后想娶谁家姑娘,让他自家去说罢。这杭州城里怕是没人能主得了他的婚事,等你家大郎回来整治他,怕他还听些。”
这里是白家在杭州的府宅,下人和婆子说的白家大郎,便是白锦堂。
半年前,白锦堂运送细色纲入京,临行前,给弟弟白玉堂递了封信,让他回家暂管事务,等自己回来。
白玉堂才及弱冠,身形绰约,长相俊美,是杭州府首屈一指的美少年。但他为人狠辣,嘴尤其毒,在家里说一不二,貌比唐僧、性如悟空。
虽恶名在外,奈何他家是杭州首富,钱多得让人眼热心馋,尤其是一些有适龄女孩的人家,上到官宦贵族,下至乡绅世家,都认为如能和白家结亲,不失为一门好生意,还有人想借白家的钱给自己铺路。奈何白玉堂火眼金睛,将他们逐个戳破。
登门说亲事的媒婆来了一茬又一茬,一个个不是被骂得气晕,就是被他打得满地找牙。
今天的这位,就是第三次登门,第三次被抬出来的。
围在白府门前看热闹的人逐渐散去,不远处,两支竹竿挑着“神算子”的摊子上,一个老汉正在打盹犯迷糊,头上的草帽帮他避着夏末的阳光,他斜躺在凳子上,头困得晃个不停。但眼睛却微眯着,将白府门前的热闹看了个清楚。
这位老汉就是乔装打扮的展昭,他奉了权知开封府事、监察御史包拯的秘令,星夜兼程赶到杭州,亲自盯防白玉堂。
展昭想起临行前包拯叮嘱的话,“听说他武功高强,在江湖上霸道惯了,他兄长获罪的事瞒不了多久,他定不会善罢干休。而他正是市舶司一案的关键,现下还不知道多少人在打他的主意,万不能有闪失。你要盯紧他,何时进京、走哪条路、与谁同行、到京城找谁,都要报与我知道。白玉堂与你武功不相上下,务必小心。”
也许是坐得久了,展昭感到腿有些麻,他略微挪了挪屁股,不耐烦地打了个哈欠,换了个姿势,仍是半截身子斜靠在凳子上,眼睛余光盯着白府。
展昭离开开封府时,只向众人说家中有事——此事只有他和包拯两个人知道。
他乔装成商旅,乘快船走水路,不到一个月就赶到了杭州。
展昭先在白府附近观察了一日,最后选择在门前集市上扮成算命老者,他故意穿得破破烂烂,半讨半赊地给路人算命。
因他的穿着打扮实在破旧不堪,故而一天下来,没几个生意好做。使他反倒有了时间,和左右的商贩闲汉在一处闲聊,打听着有关白府和白玉堂的趣事。
包拯派展昭来,一是他的武功与白玉堂不相上下,若真打起来,也只有展昭能制伏他。
二则,因为展昭有别的目的。
几年来,他一直盯着白家不放,这一次派他来杭州,也是为了方便他办自己的事情,若能有机会让展昭找到证据,去了他的心病,也是一件好事。
就这样,当包拯秘令他去杭州盯着白家和白玉堂时,展昭欣然接受。
而包拯又切切叮嘱他道,“白玉堂心狠手辣、诡计多端,你不到万不得已,不能让他发现,更不要与他交手。若他有任何动向,你可用急递铺的号牌,快马送信给我。万望小心。”
几日前,展昭收到急递铺送来的快信,才得知白锦堂死在大理寺的监牢里。他算算时间,最多不过两三日,白锦堂亡故的消息便应该传到杭州了。
所以最近展昭早来晚走,没日没夜地盯着白府,连几只苍蝇进出,他都记在心里。
这一日,他终于看到白府紧闭大门,下人在府门前挂起白幡,有人跑到行会和自家店铺送信。展昭知道,这是白锦堂的消息到了!
但他始终未见白玉堂进出,觉得奇怪,鬼鬼祟祟地摸到门前,拐着弯儿地打听。当听说白玉堂早已离开杭州时,展昭惊得一跳,不顾装扮,在大街上发足狂奔。
他赶到急递铺,命人将信连夜送至开封府,务必亲手给包拯。
而他自己则抓住这个机会,当晚溜进白府,趁白玉堂不在的时候仔细搜查。他要找的是一把上古宝剑,湛卢剑。五年前曾随白家的商队遇袭,而后便遗失不见了。
他找寻多年一直毫无收获,但不论他在白府怎样翻,也仍然没有湛卢的踪迹。
展昭遍寻不着,只得离开。
他连夜赶到渡口,却发现船都不见了,连一条快船都找不到。他只得寻了匹快马,向开封府方向追去。
但他却不知道,自己刚离开杭州,紧跟着,这里便发生一起火灾,白家所在的紫云巷被烧去大半,白家府宅大部分被毁损,虽无人伤亡,但家里所有东西也都在这场火灾中被尽数烧毁。
白玉堂早就发现守在门口的展昭,他察觉有人盯着自己时,便预感到大哥在京里出了事。他立刻将和大哥有关的一切东西,悄悄装了箱子,用家里的快船送进京。
他则趁展昭不备,悄悄溜出门,只带了十三,二人乘快船,日夜兼程,终于在冬至这一天赶到汴京。
林叔说的陈御史死在流放的路上,但韩晚仍觉得不踏实,因为陈学绎手里有自己的证据。
郭琇曾派人告诫他,“他手里有你和市舶司的证据,务必找出来,以免留下隐患。”
陈御史死后,韩晚曾派人一直四处搜寻,却始终不见踪迹。他猜测,或许陈学绎将东西给别人保管。
韩晚甚至怀疑这份东西在白锦堂手里,“他同陈学绎那般要好,二人又费尽心机,想将我拉下来,也不惦惦自己的分量。”
韩晚想着,但他几年来也没有放松警惕,“一日不找出来,便一日不得安稳,早晚是个雷,还是不要伤了自己才好。”
白玉堂和林叔仔细问询过情况后,他问十三道:“这几日秦员外进京了没有?”
白玉堂所说的秦员外,便是两浙路另一商家——秦氏商铺的当家人秦明羽,同白家相仿,秦家的生意遍布两浙、广东、福建等地,多在南方往来,北上的生意虽有接触,但他家没有船队,便多同白家一起,一应货物由白家的漕运负责。
十三见问,便说道:“秦相公早到了,使人传信来说,他已准备好,专等公子进京。”
白玉堂听了点点头,便吩咐十三,“将府里的人召集起来,我有话和大家说。”
只见白玉堂来到院中,向府中下人安排道:“我这里有一些邸报字贴,你们拿去在汴京城最热闹的街上贴了,樊楼、正店、大相国寺这些地方也散一些,叫越多人知道越好。”
下人领了东西各自散去。
这邸报上写的,便是告市舶司与白家合谋,走私、私卖香药、以货抵账等罪。
白玉堂故意将货物数量写得一清二楚,他这一招便是敲山震虎,直接将白家受市舶司指使,私卖货物等事公诸之世,还将银钱的去向列了几处,甚是惊心。
撒出去的邸报贴满了汴京城,不出半日,就已经在汴京城内传得沸沸扬扬。
白玉堂没有写明市舶司和转运使司的关联,但观者心知肚明,百姓议论纷纷。
不消一刻,这邸报也传入官员们的耳朵里,有些人开始坐不住了。
安排完这一切,他终于喘了口气。
白玉堂望一望阴霾的天,似乎要下雪了。他锁紧眉头,只有一月了,这也是白家最后的申诉期限。而现在,他手里还没有任何证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