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元夜的镜湖,灯火如昼。画舫游船缀满琉璃灯,倒映在水面上,恍若星河倾落。
已经叫青梧重新梳妆过的云知意随裴砚偷偷出了宫,可怜小青梧看见裴砚又吓了一跳,不知道今夜还能不能睡着。
云知意跟在裴砚身后,穿过熙攘的人群,远远望见湖畔柳树下立着两道身影。靖安王云昭一袭墨色锦袍,身侧站着个青衫束发的“少年”,腰间悬着药囊,正是男扮女装的陆清璃。
“王爷。”裴砚懒洋洋地行了个礼,“人带到了。”
云昭抬眸,目光落在云知意身上,冷峻的眉眼难得柔和几分:“来了?晚上宫禁森严,按规矩你不能出宫,便叫这小子去偷偷接你了”
云知意刚要行礼,却见云昭摆了摆手:“今夜不必拘礼。”他侧身,示意身旁的“少年”,“这是陆清璃,我的随行医师。”
陆清璃淡淡颔首,目光在云知意脸上停留片刻,忽然皱眉:“殿下近日可觉目眩?”
……她看出来了?
云知意心头一跳,还未答话,裴砚已经笑着插进来:“陆先生职业病又犯了?上元佳节,就别诊脉了。”
他说着,从袖中取出个精巧的玉兔灯,塞到云知意手里:“喏,王爷答应你的。”
灯盏入手温凉,白玉雕成的兔子眼睛嵌着两颗红宝石,在灯火映照下栩栩如生。云知意怔了怔,抬头看向云昭:“皇叔还记得……”
“自然记得。”云昭唇角微扬,“去岁答应你的。”
裴砚抱臂站在一旁,忽然轻笑:“为了这灯,王爷可是亲自去了一趟西域。”
云知意讶然,这才仔细打量起眼前这个少年。
月白长袍松松垮垮地罩在身上,腰间悬着块青玉令牌,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晃动。他眉眼生得极好,琥珀色的眸子含着笑,却总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散漫,像个游戏人间的纨绔公子。
云昭指着裴砚说:“这是枢密院使裴越的弟弟,裴砚,十三岁便过了乡试,少年天才。”
裴砚?未来大周最年轻的状元?居然是裴越的弟弟,看着……不太靠谱。
像是察觉到她的目光,裴砚忽然凑近:“殿下这么盯着臣看,莫不是觉得臣比这玉兔灯还好看?”
云知意耳根一热,正要反驳,裴砚像是摸小孩一样摸了摸她的头,但是随即又快速地收回手,像是吓到了。
“公主方才说什么?”裴砚试探地问到。
云知意连忙移开也没躲过,正恼怒呢,听见裴砚的话,疑惑,“没什么,裴公子还请注意分寸。”
云昭笑着让裴砚带云知意去玩,“阿砚,你不要欺负嘉宁,她还小。”
“是。”裴砚恢复正经,带着云知意准备去放灯。
转身之际,裴砚脑中还是回响着方才突然出现的话:“这状元郎看着就不靠谱。”
长街两侧挂满了彩纸灯笼,暖黄的光映在行人脸上,将每一张面孔都镀上一层温柔的色泽。小贩的吆喝声、孩童的笑闹声、远处传来的丝竹声,交织成一片喧闹的海洋。
几人一同走在人流中,精巧的兔子灯挂在云知意的手腕上,浅色的衣袖被灯光映照,像是载了一袖星辰。
云知意在人群中挤得发髻都歪了。裴砚跟在她身后半步,手里拎着串糖葫芦,时不时伸胳膊替她挡开拥挤的人潮。
“殿下,”他懒洋洋道,“您再这么横冲直撞,明日御史台该参您失仪了。”
云知意回头瞪他:“本宫这是体察民情!”
话音刚落,她脚下一绊,整个人往前栽去。
裴砚眼疾手快,一把拽住她后衣领。
“体察民情,”少年憋着笑,“需要五体投地?”
云知意涨红了脸,正要反驳,鼻尖突然嗅到一丝甜香。她低头,发现裴砚不知何时往她手里塞了包糖霜山楂。
“尝尝,”他挑眉,“比宫里的蜜饯酸些,但更有滋味。”
云知意狐疑地咬了一颗,酸得眯起眼,却忍不住又拈起第二颗。
裴砚忽然凑近:“殿下,您嘴角沾糖霜了。”
“哪边?”她慌忙去擦。
“左边……不对,右边。”见她手忙脚乱,裴砚终于笑出声,掏出帕子轻按在她唇角,“这儿。”
绢帕带着松墨香,云知意耳尖倏地红了。
云知意还没说话,却见那少年正被一群卖花的小姑娘团团围住。
“公子买支杏花吧!”
“我的迎春更新鲜!”
裴砚手忙脚乱地摸钱袋,一支杏花突然斜插到他耳边。云知意憋着笑,故意高声道:“这位公子,您头上簪花真好看!”
人群顿时哄笑。裴砚也不恼,反手摘下那支杏花别在她鬓边:“礼尚往来。”花瓣上的露珠蹭到她脸颊,凉丝丝的。
这人……
云知意正要瞪他,忽然被一阵甜香勾走了注意力。街边小摊上,晶莹的糖浆画成各式各样的图案,摊贩老伯手巧得很,每一个都栩栩如生。
“想要?”裴砚不知何时凑到她耳边,温热的气息拂过耳垂,“叫声‘裴哥哥’就给你买。”
“做梦!”云知意抬脚就要走,却听身后“咔嚓”一声脆响。回头只见裴砚叼着块糖画,琥珀色的眸子弯成月牙:“真不要?可甜了。”
她气鼓鼓地伸手去抢,裴砚却突然举高。两人正闹着,一串糖浆突然滴落在她手背上。
“别动。”裴砚突然正经起来,从袖中掏出方素白帕子。他低头时,长睫在灯火映照下投下一片阴影,指尖隔着绢帕轻轻擦拭她手背,痒得云知意想缩手。
“好了。”他忽然抬头,让老伯做了一只凤凰,“赔罪。”
糖在唇齿间碎裂的声响格外清脆。云知意眯起眼,甜甜的滋味在舌尖漫开,比宫里的蜜饯鲜活百倍。
远处“砰”地炸开一簇金红色烟花,照亮少年带笑的眉眼。云知意突然发现,他右眼角下有颗极小的泪痣,笑起来时像粒星子坠在琥珀里。
还挺好看……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她就听见裴砚拖长声调:“再看要收钱了——”
云知意抬脚就踩,却被他灵活躲开。两人追逐间,玉兔灯不知被谁碰落在地。她刚要弯腰去捡,整个人突然被裴砚拽到身后。
“小心!”
一匹受惊的马擦着她衣袖狂奔而过。灯笼被马蹄踏碎的脆响中,云知意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不知是因为惊吓,还是因为裴砚护在她身前时,衣袖掠过的松木香。
“赔您个新的。”少年变戏法似的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展开是两只糖捏的小兔子,“刚跟老伯学的,像不像?”
糖兔耳朵一只竖着一只耷拉,丑得可爱。云知意噗嗤笑出声:“丑死了!”
裴砚也不恼,就着她的手咬掉半只兔耳朵:“甜就行。”
夜风拂过,吹散她鬓边杏花。花瓣打着旋儿落在糖兔上,像下了场温柔的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