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宁殿内,龙涎香混着药气沉沉浮浮,永昌帝——或者说,刚刚魂穿而来的云志明,正躺在龙塌上盯着头顶的盘龙藻井发呆。
他记得清楚,飞机失事前最后一刻,自己还在训女儿:“整天看这些没用的穿越小说,论文答辩准备了吗?”
而妻子在一旁无奈地摇头,指尖轻轻敲着扶手,那是她惯常的“你又来了”的暗示。
然后就是天旋地转,氧气面罩砸在脸上,女儿撕心裂肺的尖叫。
“知意!”
这声喊出口,他才发现不对。
明黄帐幔,檀木龙床,还有跪了满地的陌生面孔。云志明下意识摸向胸口,那里本该有根钢笔,是女儿考上大学时送的礼物,现在却只触到冰冷的蟠龙纹玉佩。
“官家……”有个白胡子老头颤巍巍捧来药碗,“臣等实在诊不出……”
他猛地挥手打翻药盏。褐色的汤汁泼在青金石地面上,像极了昨天打翻在女儿论文稿上的铁观音。
她们母女俩不会也出事了吧,这个念头像把钝刀,慢慢旋进心脏。云志明蜷起身子,突然想起女儿五岁时发高烧,也是这么小小一团缩在被窝里,而自己因为公司有事没去医院陪护。
“淑华……知意……”
他咬着被角呜咽。龙榻四角的银熏球晃得人眼花,里头装的不知什么香,闻着像极了妻子常用的那款茉莉精油。
云志明突然想起昨天飞机上,自己还在训女儿:“整天看这些神神鬼鬼的小说,能当饭吃吗?”而现在……
报应啊……
他捂住脸,泪水从指缝渗进袖口的龙纹。淑华最讨厌他哭,说大男人掉眼泪没出息。可此刻想到妻子女儿或许已经……
“淑华!知意!”
这两个名字像咒语,念出来心口就疼得发颤。要是早知今日,他绝不会在女儿兴冲冲讲小说剧情时泼冷水,不会在妻子调停时梗着脖子说“慈母多败儿”。
“陛下!皇后娘娘与嘉宁公主到——”
殿门轰然洞开。阳光劈进来的刹那,云志明看见逆光里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小的那个提着裙摆就往龙榻冲,十二幅月华裙扫过门槛时绊了一下,和女儿每次跑太急被书包带绊倒的样子一模一样。
“父皇!”
这声带着哭腔的称呼砸得他肝胆俱颤。
他赤脚跳下龙榻时,打翻了鎏金烛台。火苗窜上青玉案几的瞬间,云志明突然想起女儿小说里写的:“古代蜡烛都是动物油脂……”
会起烟……会触发烟雾报警器……
这个荒谬的念头让他僵在原地。直到女儿温热的眼泪砸在手背上,他才确信。
不是地府。
是比死亡更荒谬的,新生。
林淑华借着宽大的袖袍遮掩掐住云志明的手腕,示意已经要泪流满脸的老公不要说话,随即云知意带着哭腔喊:“父皇,知意昨夜梦见了父皇,父皇如此激动定也是如此。”
缩小版的女儿杏眼里盈满了泪水,直勾勾地盯着自己,云志明又泛起了老父亲的心,正要开口,女儿就直接捂住了自己的嘴,强行禁言。
“父皇好久没和知意好好说说话了,知意想和父皇母后单独呆在一起。”云知意泪眼盈盈,手却和林淑华一起在袖子下狠狠掐着已经恍惚的爹。
殿内静得骇人。
烛火摇曳,映着满地碎瓷与泼洒的药汁。官家赤足立于龙榻前,中衣凌乱,眼底赤红,却死死攥着嘉宁公主的手腕,目光在皇后与公主之间来回游移,似惊似骇,似悲似喜。
阶下跪着的太医、内侍、阁老们面面相觑,冷汗浸透了中衣。
官家这是……癔症了?
首辅张岩白发下的额角已渗出细汗,却仍保持着匍匐的姿势不敢稍动。方才官家那声“知意”喊得情真意切,可官家从不对公主有如此宠爱。
老首辅的余光瞥见皇后娘娘缓步上前,翟衣上的金凤纹在烛光下明明灭灭。她伸手,轻轻按在官家青筋暴起的手背上。
“陛下,”声音沉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太医诊过脉该退下了。”
云志明恍若未闻,仍死死盯着公主泪痕交错的小脸,喉结滚动:“你们……”
皇后指尖微微用力。
云志明猛地一震,像是突然从梦中惊醒。他环视四周,终于意识到满殿跪伏的臣子,一张张脸上俱是惊疑不定。
空气凝滞如铁。
“臣等……”首辅硬着头皮开口,“告退?”
这话问得小心翼翼。按制,天子有恙,重臣当侍疾在侧。可眼下这情形……
皇后淡淡扫过众人:“退下吧,陛下和公主血脉相连,要单独说说话。”
如蒙大赦。
阁老们倒退着出了殿门,太医留下药方后也匆匆离去。最后一名内侍合上殿门的瞬间,云志明终于脱力般跌坐在龙榻上,掌心全是冷汗。
“这是……”他声音沙哑得不成调,“怎么回是?”
殿角更漏滴答,三人的话语吞没在阴影里。
殿门紧闭,鎏金烛台上的火光微微摇曳,将三人的影子投在屏风上,拉得忽长忽短。
云志明——现在是永昌帝了,搓了搓脸,突然咧嘴一笑:“所以咱们这是……穿越了?还穿成了皇帝皇后和公主?”他拍了拍龙榻的扶手,眼里闪着兴奋的光,“这龙椅还挺舒服!”
皇后林淑华瞥了他一眼,指尖轻轻敲着案几:“你小点声。”
云知意深吸一口气,压低声音道:“爸,妈,我们不是普通的穿越,我们穿进了一本小说里。”
“小说?”云志明一愣,“就是你整天抱着看的那本?”
“对。”云知意点头,语速飞快,“《昭宁旧事》,讲的是昏庸无道的永昌帝被自己的亲弟弟靖安王推翻的故事。”
云志明的笑容僵在脸上。
“……什么?”
“你是反派,爸。”云知意叹气,“原著里的永昌帝暴虐多疑,苛捐杂税,最后被靖安王率军攻入皇城,自焚于福宁殿。”
殿内骤然安静。
云志明张了张嘴,半晌才挤出一句:“……所以我现在是个昏君?”
“还是个快被推翻的昏君。”云知意补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