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门关
北风怒号,卷着雪粒子拍打在军帐上,簌簌如砂砾。帐内炭火将熄,靖安王云昭,原著里那位日后将挥师入京的年轻将军,正伏案疾书,狼毫笔尖在粗麻纸上洇开墨痕。
嘉宁如晤:
边关又雪,昨夜巡营,见将士呵气成霜,犹自执戈而立,心甚愧之……
笔锋忽顿。
帐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亲卫掀帘而入,肩头积雪簌簌而落:“王爷!朝廷钦差到了!”
云昭搁笔,剑眉微蹙:“这个时辰?”
“是裴大人!”亲卫声音发颤,“押着整整五十车冬衣粮草,还有……陛下的旨意。”
火把猎猎,照亮校场上堆积如山的棉甲与粮袋。裴越左肩绑着绷带,官袍上还带着未化的雪,却挺直脊背高声道:“陛下有旨!雁门关将士戍边辛苦,特赐冬衣五千领,精米十万石!”
校场瞬间沸腾。
老卒颤抖着手抚摸棉甲内衬,新兵捧着白米又哭又笑。云昭却站在原地,玄铁甲胄下的肌肉紧绷。
太反常了。
自永昌帝登基,边关粮饷哪次不是克扣拖延?更别说这棉甲针脚细密,显然是新制的……
“王爷。”裴越近前,压低声音,“还有道密旨。”
他从怀中取出黄绢,云昭单膝跪地,却在听清内容时猛地抬头:“召我回京?”
“说是上元节庆从简,陛下念及太夫人年迈,特许王爷归省。”裴越面色凝重。
“臣接旨!”云昭接旨后低声说,“此事定有蹊跷,裴兄你先行养伤,今夜我们再商讨对策。”
深夜,几人在聚在主帅军帐。
夜色沉沉,帐内炭火噼啪作响,映着几张神色各异的脸。
裴越肩头缠着绷带,血迹仍隐隐渗出,却顾不上疼痛,一掌拍在案几上:“这分明是局!陛下突然特批粮草,又派铁面李晏监运,结果李晏大人临行前‘意外’摔伤,特意换成了我,还让焕随行。若非阿砚早有防备,这批军粮早被劫了!”
云昭静坐主位,修长的手指摩挲着青瓷茶盏,眸色深沉。他未着铠甲,只一袭墨色常服,却仍透出久经沙场的肃杀之气。
“王爷,”裴越压低声音,“陛下这是要对您动手了。”
帐内一时沉寂,唯有炭火轻响。
“圣旨不可违,王爷此行必定凶险!”裴越眼神坚定,似是马上就要英勇就义。
陆清璃,深得云昭信任的随军医师,正低头调药,闻言指尖微顿。她抬眸看了眼云昭,又迅速垂眼,手中药杵碾得愈发用力。
“我去。”裴越沉声道,“我随王爷一同进京。”
“你受伤了。”云昭淡淡扫了他一眼,“不宜奔波。”
“可——”
“若陛下真要对我开刀,你留在军营,反而是一条退路。”云昭语气平静,却不容置疑,“边关不能乱。”
裴越还想再争,却被云昭打断,“阿砚,你怎么看?”
所有人的目光转向角落里的少年。
少年坐在角落,手中翻着一本账簿,神色从容得不像个十四岁的孩子。他抬眸,眼底没有兄长那般如临大敌的戒备,反而带着几分思索:“我认为王爷说得对。况且,这件事未必有那么凶险。”
“什么意思?”裴越皱眉。
裴砚合上手中册子,抬眸时眼底闪过一丝锐光:“太刻意了。”
“什么意思?”裴越皱眉。
“若陛下真要对付王爷,大可断粮三月,何必先给甜枣再下杀手?”他指尖轻点案上地图,“王焕刺杀未遂就招供,更像弃子。”
他顿了顿,从怀中取出一封密信:“这是今早截获的,王肃写给戎狄的。”
云昭接过,扫了一眼,眸色骤冷:“他竟敢私卖军械?“
“所以这次刺杀,未必是冲王爷来的。”裴砚语气平静,“可能是有人怕我们查出军械案,急着灭口。”
“没有陛下的授意王肃他怎么敢!不对……”裴越倒吸一口冷气:“你是说……王肃通敌?”
“不止。”裴砚看向云昭,“王爷可还记得,去岁周贵妃之父曾巡视边关?”
帐内温度骤降。
云昭指节捏得发白,忽然冷笑:“好一个一石二鸟。既除掉了裴越这个证人,又能嫁祸陛下与我反目。”
“既如此,”陆清璃突然开口,声音清冷,“王爷更不该贸然进京。”
“不,正该去。”裴砚与云昭对视一眼,“陛下若真有心对付王爷,不会选在粮草刚至、军心振奋之时。此番反常,反倒说明京中有变,或许有人比我们更急。”
“好,裴越留守雁门关,暗中彻查军械案;清漓与阿砚随我入京。”云昭下了命令,随后严肃的脸又放松下来,看着裴砚说,“会试将至,你早就过了童试、乡试,本就要进京赶考,正好顺路。”
裴越一听立即同意,“你说说你,说什么科举规行矩步,不如边关来得自在。”又恨铁不成钢地去拍少年的肩。
裴砚早就闪到帐门口,“王爷,臣先行去准备了……”随即就离开了。
裴越拍了个空,无奈地笑了笑。
“对了,王爷,还有一事。”
“臣离京时,嘉宁公主特意嘱托,要将这封信亲手交给您。”
袖中突然被塞入一物。云昭指尖触及信封上熟悉的火漆印,是嘉宁的私印,边缘还压着朵小小的梅花。
烛火幽幽,映着信笺上清秀的字迹:
皇叔钧鉴:
去岁所言玉兔灯,可还作数?今岁上元,盼与叔共赏。
嘉宁手书
云昭指尖无意识摩挲着“玉兔灯”三字,忽听帐外传来轻响。
“王爷。”军医陆清璃,抱着药箱立在风雪中,眉睫凝霜,“新到的冻伤药,要不要……”
她突然噤声。
烛光里,年轻王爷唇角微扬的模样实在罕见。往常接到京中旨意,哪次不是冷笑怒斥?
“是嘉宁公主?”陆清璃探身看着信笺上稚嫩的字迹,轻笑,“公主已经九岁了吧,王爷与公主数年未见,定然十分想念了。”
“她一个人,过得很艰难。”云昭和陆清璃四目相对,酝酿了许久也没有开口。
“清璃。”云昭忽然将信笺贴近心口,“备马,明日返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