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用手指扒开老头的眼皮,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光看了看,瞳孔对光反射尚存,眼底也没有出血点。
排除了脑卒中和心梗。
是脱力,是极度的饥饿和劳累引发的休克!用后世的话说,是严重的低血糖加心力衰竭前兆。
他立刻起身,从暖水瓶里倒出仅剩的一杯热水,又从自己的一个布包里捏了一小撮盐和糖放进去。
这个年代,糖是精贵东西,但他顾不上了。
他一手扶着老头的后颈,一手端着杯子,小心翼翼地将温热的糖盐水一点点喂进老头的嘴里。
甘甜温热的液体顺着干裂的喉咙滑下,如同久旱的河道迎来第一股甘泉。老头的喉结艰难地滚动了几下,原本急促的呼吸渐渐平缓,悠悠转醒。
他睁开眼,眼神里一片茫然和空洞,好半晌,才聚焦在眼前这张陌生的年轻面孔上。
“大爷,您感觉怎么样?”林跃的声音沉稳,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
老头挣扎着想坐起来,却发现浑身上下软得像面条,根本使不上一丝力气。
“饿……俺……饿……”他用尽全身力气,才从喉咙深处挤出几个沙哑的字眼,那声音,比两块砂纸摩擦还要难听。
林跃了然。
一个“饿”字,道尽了一切。
他没再多问一句废话,转身走到墙角用石头垒起来的简易灶台旁。那里放着他省下来的一小袋白面,是知青点的定量,他自己都舍不得吃。
他没有丝毫犹豫,抓了一大把白面放进锅里,又从房梁上挂着的那块风干腊肉上,小心翼翼地切下三片薄如蝉翼的肉片。腊肉的油脂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诱人的光泽,这是他过年时分的,一直没动过。
引火,烧水,下面,放入腊肉片。
很快,一股浓郁霸道的肉香混杂着纯粹的麦面香气,瞬间引爆了这间简陋的小屋。这股味道,对于一个快要饿死的人来说,比任何灵丹妙药都管用!
躺在床上的老头闻到这股味道,肚子不争气地“咕咕”叫了起来,那声音大得好比蛤蟆,他那张灰败的老脸也第一次浮现出一丝血色。他浑浊的眼睛死死地盯着灶台的方向,喉咙不断地上下滚动,吞咽着口水。
林跃将热气腾腾的肉丝面端了过来,扶着老头靠在自己身上,用勺子舀起一勺,吹了吹,才喂到他嘴边。
老头先是愣了一下,似乎不敢相信,随即张开嘴,如同雏鸟待哺。
面条和肉片一入口,他那双浑浊的老眼里,瞬间涌出了两行滚烫的泪水!
他一边狼吞虎咽,一边含糊不清地哭着,一大碗面很快就见了底,连汤都喝得一滴不剩。
一碗面下肚,老头的精气神肉眼可见地恢复了过来,脸色也从灰败转为红润。
他看着林跃,眼神里充满了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感激和一丝敬畏。
“小……小神医……”他张了张嘴,换了个称呼,“谢谢你……谢谢你救了俺这条老命……要不是你,俺今天就真交代在这儿了。”
“举手之劳。”林跃的语气依旧平淡,将碗筷放到一边,“大爷,您是哪个大队的?怎么会饿成这样?”
老头叹了口气,脸上露出一丝难以言说的苦涩和窘迫。
“俺是从山那边的红旗大队过来的,走了三十多里山路,中间还迷了向,一整天没沾水米了,就想着……想着来找您给俺瞧瞧这老毛病。”
他说着,颤颤巍巍地从打着补丁的内兜里,掏出一个被汗水浸得有些潮湿的手帕包。一层层打开,里面是几张被捏得皱巴巴的一毛、两毛的毛票,还有几张指甲盖大小的粮票。
“俺听人说,咱们这疙瘩来了个活菩萨,是个从城里来的神医,看病不收钱,心善……俺这腿,一到阴雨天就疼得钻心,实在是熬不住了,就……”
他的话没说完,但林跃已经全明白了。
在这个缺医少药的年代,农民生了病,就是听天由命。小病靠扛,大病等死。没钱、没票、更没有门路去县里的医院。
自己的名声,不知怎么就传了出去,成了这些在绝望中挣扎的穷苦人,最后抓住的一根救命稻草。
林跃看着那些钱和票,摇了摇头,伸手将老头的手推了回去。
“钱和票您收好,以后过日子还要用。”
他又给老头仔细把了脉,确认他只是风湿和气血亏空,并无大碍,便从自己带来的药箱里,给他抓了三副活血化瘀、祛风除湿的草药,用油纸包好。
“大爷,这药拿回去,一天一副,用瓦罐熬。喝完这三副,您的腿就能好受一大半。记住,以后干活悠着点,别太拼命了,人不是牲口。”
老头捧着那三包沉甸甸的草药,激动得嘴唇都在哆嗦,眼圈“刷”地一下就红了。这年头,药比命金贵,他跑了多少地方,都没人肯给他开药。
他“扑通”一声就要往下跪,被林跃眼疾手快地一把拉住。
“使不得!您这是折我的寿!”
老头被他扶着,对着林跃千恩万谢,这才揣着药,一步三回头,恋恋不舍地离开了。
天色彻底暗了下来,炉子里的火星也渐渐熄灭,屋子里只剩下一片寂静。
林跃收拾好东西,心里并无多少波澜。这样的事,以后只会越来越多。他锁好门,正准备回半山腰属于自己的那个小院,院门外,却毫无征兆地爆发出了一阵山洪般的喧哗!
狗的狂吠声、男人粗野的叫骂声、女人凄厉的哭喊声,混杂在一起,像一把烧红的刀子,瞬间划破了夜的宁静!
“庸医!你个天杀的庸医!”
“还我爹的命来!”
一声声怒吼,如同炸雷,直冲着他的院子而来!
林跃脸色一变,猛地转身,再次拉开了院门。
轰!
门外,不再是空无一人的小路,而是黑压压的一片人头!十几支火把烧得“噼啪”作响,将一张张因愤怒和悲痛而扭曲的脸照得如同地狱恶鬼!
为首的,是几个膀大腰圆的壮汉,他们肩上用两根木杆抬着一块门板,门板上,赫然躺着一个人,身上盖着一床破旧的棉被,四肢僵直,一动不动。
一个穿着花布袄的中年妇女,正趴在那人身上,哭得撕心裂-肺,几乎要晕厥过去。
“杀千刀的庸医啊!你还我当家的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