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最近有了点不一样。
往日里,勋贵府邸间的拜帖,送的是奇珍,谈的是风月,比的是谁家的园林更雅致,谁豢养的歌姬更动人。可如今,最时髦的问候,变成了一句:“三缺一,来吗?”
麻将,这个由太子殿下“奇思妙想”,由赵国公“殚精竭虑”搞出来的“奇技淫巧”,以一种近乎野蛮的姿态,彻底颠覆了长安上流社会的社交生态。
起初,老派的世家大族对此是嗤之以鼻的。他们认为,这不过是些上不得台面的赌具,有辱斯文。可当他们发现,平日里政见不合、恨不得在朝堂上打出脑浆子的同僚,竟然在一方小小的四方桌上,为了一个“和牌”而拍手言欢、称兄道弟时,心态便起了微妙的变化。
兵部尚书李靖府上。
“碰!三条!”李靖沉声一喝,将两张玉牌推入牌池,气势如千军万马。
他对面的,是中书令温彦博,他扶了扶眼镜,慢悠悠地打出一张“西风”,口中念念有词:“兵者,诡道也。李尚书,你这牌风,杀气太重,不可取,不可取。”
左侧的户部尚书戴胄,正紧张地计算着自己手中的牌,闻言头也不抬地反驳:“温大人此言差矣!兵者,国之大事,当断则断!我看李尚书这叫果决!不像某些人,一张牌能想半个时辰,国库的银子都要被你想霉了!”
右侧的秦琼,闷不吭声,只是默默地摸牌,理牌,他面前的牌码得整整齐齐,宛如一队待发的玄甲军。
这四个人,在朝堂上,分属不同派系,平日里除了公事,几乎没什么私交。可现在,他们围坐一桌,时而为一张牌争得面红耳赤,时而又为一次精妙的算计而同声赞叹,气氛竟是异常和谐。
这诡异的一幕,正在长安城的各个角落上演。
原本是宿敌的两个国公,因为一场“血战到底”的牌局,一笑泯恩仇。原本互看不顺眼的两个派系,因为共同的牌搭子,关系迅速升温。
他们很快发现,这小小的麻将桌,简直就是一个微缩的官场。有人喜欢做大牌,赌性十足;有人稳扎稳打,步步为营;有人善于察言观色,推测人心;有人则纯粹是手气好,胡搅蛮缠也能赢。牌品如人品,一场牌打下来,对方是个什么样的人,基本就摸透了七八分。
这比在酒宴上说半天废话,效率高多了!
于是,麻将的风潮,一发不可收拾。甚至连后宫之中,都隐隐有了传闻。据说,几位平日里为了争宠而明争暗斗的妃嫔,如今最大的乐趣,就是凑在一起打“卫生麻将”,输赢只罚唱支曲儿,宫里的气氛都祥和了不少。
李世民得知这一切时,整个人都是懵的。
他坐在甘露殿里,听着王德的汇报,表情极其复杂。
“陛下的意思是……如今朝臣们下朝之后,不议论国事,不结党营私,全都跑去打麻将了?”
王德低着头,强忍着笑意:“回陛下,正是。而且……据说,因为经常坐在一起切磋牌技,房相和杜相,最近连吵架的次数都少了很多。他们说,有什么分歧,牌桌上解决,谁赢了谁有理。”
“……”
李世民感觉自己的太阳穴在突突直跳。
他本以为,这麻将是那逆子搞出来败坏自己名声的又一昏招,是骄奢淫逸的象征。可现在看来,这玩意儿非但没败坏名声,反而……他娘的促进了朝廷内部的和谐稳定?消弭了派系纷争?
这是什么道理?朕苦口婆心,用尽帝王心术都难以调和的矛盾,竟然被一堆小玉牌给解决了?
他感到一阵荒谬,以及更深层次的无力。他发现,自己已经完全无法预测,那个逆子的任何一个举动,最终会导向一个多么离奇的结果。
而此刻,事件的始作俑者李承乾,正处于出离的愤怒之中。
“舅舅!你看看你干的好事!”丽正殿里,李承乾指着一份账册,手都在抖。
账册上,是“皇家娱乐公司”第一个月的流水和利润。那数字,红得刺眼,足以武装一支千人规模的军队。
长孙无忌一脸无辜,甚至还有点小骄傲:“殿下,这不都是按您的意思办的吗?‘奇技淫逸’,咱们做到了。‘腐化堕落’,您看,现在满朝文武,谁不得了您的好?就连陛下,前儿还托皇后娘娘问,有没有小一点,方便携带的‘旅行款’。”
“我让你腐化我!不是让你腐化整个朝廷!”李承乾气得来回踱步,“你看看现在,我非但没落一个‘玩物丧志’的罪名,反而还成了‘和谐朝堂第一人’?这像话吗?魏征那个老喷子呢?他怎么不来喷我?他人呢?”
“魏公啊,”长孙无忌搓了搓手,“他老人家最近也迷上了麻将,正研究怎么把《孙子兵法》的精髓融入到牌局里去。前日还托人来问,能不能出一套刻着兵法字样的特别版。”
李承乾一口气没上来,差点憋过去。
完了,这届队友,全都叛变了。
他颓然地坐倒在躺椅上,双目无神地望着天花板。
不行,不能就这么算了。这个“骄奢淫逸”的人设,必须给我立住了!常规的娱乐不行,那就上猛料!
他眼中闪过一丝决绝,坐直了身子,压低了声音,对长孙无忌说道:“舅舅,我觉得,咱们的麻将,还缺点东西。”
“哦?殿下请讲!”长孙无忌立刻来了精神,掏出了随身携带的小本本,准备记录新的商业点子。
“缺了……彩头!”李承乾一字一顿,脸上露出一种豁出去的疯狂,“光打牌,没意思!得有输赢!得有赌注!我要你,立刻,马上,以东宫的名义,在长安城里,开办一场‘大唐第一届雀神争霸赛’!”
“雀……雀神?”长孙无忌愣住了。
“对!就是麻将之神!”李承乾越说越兴奋,仿佛看到了自己被万民唾骂的美好未来,“不设门槛,上至王公贵族,下至贩夫走卒,只要会打,都能参加!海选,初赛,复赛,决赛!至于赌注嘛……就用咱们的‘兴业债券’!”
“用债券当赌注?!”长孙无忌大惊失色。
这可跟小打小闹不一样了!这叫聚众豪赌!是国法明令禁止的!而且还以东宫的名义,这要是传出去,太子殿下的名声可就全毁了!
然而,他看到的,是李承乾那双亮得吓人的眼睛。
“没错!”李承乾斩钉截铁,“不仅如此,决赛的冠军,本太子亲自接见,赏黄金百两,并授予‘大唐雀神’金匾一块!我要让全天下人都知道,我这个太子,不光自己玩物丧志,还公然鼓励天下人聚众赌博!这下,我看谁还敢说我圣明!”
这……这简直是自杀式的败家行为!
长孙无忌的心在滴血。兴业债券,那是会下金蛋的鹅啊!拿去当赌注,这……
但是,看着太子殿下那副“你不干我自己干”的决绝表情,他心里飞快地盘算起来。
聚众赌博,罪名很大。但是……如果把场地设在赵国公府名下的产业里呢?如果把“赌注”换个说法,叫“参赛保证金”呢?如果把“奖金”,说成是朝廷对“活跃金融市场”的特殊奖励呢?
他脑中瞬间冒出了无数个规避风险,顺便还能大捞一笔的骚操作。
“殿下……高见!”长孙无忌的表情由惊恐转为敬佩,最后定格在一种商人的精明上,“只是,此事干系重大,咱们得好好筹划,把……把负面影响降到最低,把……呃……教育意义做到最大!”
李承乾狐疑地看着他:“舅舅,你又想搞什么幺蛾子?”
“殿下放心!”长孙无忌拍着胸脯保证,“臣一定把这次大赛,办成一场让您‘声名狼藉’的盛会!”
他兴冲冲地走了,脚步轻快,仿佛看到的不是太子的堕落,而是又一座金山。
李承乾躺回椅子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公开设赌,煽动民间赌博之风。这罪名,总够分量了吧?这下,父皇总该忍无可忍了吧?御史台那帮人,总该有点反应了吧?
他仿佛已经听到了魏征的咆哮,看到了父皇那张铁青的脸。
美好的退休生活,仿佛就在眼前。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在长安城的另一座府邸——魏王府内,他的四弟,素有才名,也素有野心的魏王李泰,正将一本《大唐时报》摔在地上。
“粗鄙!庸俗!不堪入目!”李泰面色冰冷。
他手下的门客文士们,个个噤若寒蝉。
“一个麻将,就把长安城搞得乌烟瘴气!现在,还要设赌局,选‘雀神’?简直是荒唐!”李泰的眼中燃烧着怒火,也有一丝掩饰不住的嫉妒。
曾几何时,他才是父皇最看重的儿子,因为他聪敏好学,博览群书,身边聚集了全天下最有才学的文士,编纂《括地志》,是何等的荣耀。
可现在,他所有的风雅和才华,似乎都抵不过他那个大哥层出不穷的“歪门邪道”。一个报纸,就抢走了舆论。一个麻将,就收买了人心。
他辛辛苦苦建立的文化高地,正在被对方用一种他最鄙夷的方式,釜底抽薪。
“王爷,太子此举,确有不妥。但这麻将,上至公卿,下至百姓,都颇为喜爱。若是强行攻讦,怕是会引来反感。”一名门客小心翼翼地劝道。
“本王自然知道!”李泰冷哼一声,“孤不会像他一样,用这种下作的手段!他不是喜欢俗吗?孤就让他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的高雅!什么才是皇子应有的风范!”
他站起身,目光扫过满堂文士,声音铿锵有力。
“传本王之令,三日后,于曲江池畔,举办‘曲江文会’!遍邀朝中大儒、文坛宿将!我等要以诗会友,以文载道!本王要让父皇,让全天下人都看一看,我大唐的文脉,究竟在谁的手中!”
他要用一场最风雅,最正统的文化盛事,去碾压他大哥那场最粗鄙,最恶俗的赌徒狂欢。
一场“雅”与“俗”的战争,即将打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