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书阁 > 穿越小说 > 梦中事 > 龙劫
换源:


       我第一次见到苍渊时,还是个在山涧里摸爬滚打的野小子。他银鳞覆体,龙角如玉,盘踞在瀑布后的石窟里,看我被妖兽追得屁滚尿流,只是懒洋洋地抬了抬眼皮。

后来他说,是我眼里那点不肯认输的野火烧动了他。他教我吐纳练气,赠我避水珠,在我被同门排挤时,一尾扫平了半个山门。我踩着他的龙鳞飞过云海,趴在他的脖颈上听雷霆过耳,那时总以为,这条龙会护我一辈子。

直到那场席卷三界的内乱,我为护他周全,不得不假投敌营。临别前夜,他衔来东海明珠为我照明,我却不敢看他的眼睛,只说此去经年,不必等我。他没说话,龙须在我手背上轻轻扫过,像一句无声的叹息。

再后来,我在人间辗转,体内灵力因当年的秘法反噬而暴乱,每夜都像有烈火焚心。偶遇玄螭那天,他正被仇家所伤,气息紊乱地盘在古柏上。我知道龙族有秘法,雄性亦可假孕,只需将人类体内的浊气渡入腹中,便能暂平灵力之乱。

“各取所需。”我望着他金红色的竖瞳,声音冷得像淬了冰。他舔了舔唇角的血,忽然笑了:“人类,你可知后果?”

我没答。那天的雨下得很大,古柏的影子在泥水里扭曲,像极了我们各怀鬼胎的模样。

半年后,我凭着一身骤然平稳的灵力在修仙界崭露头角,被推举参加百年一遇的飞升试炼。传召我的长老笑得和蔼,说我是天纵奇才,却不知那所谓的赏识,不过是玄螭布下的局。

他要历劫了。九天雷劫之下,即便是上古龙族也未必能全身而退,唯有找到与自己气息相融之人,方能转嫁部分劫力。而我,这个曾与他有过鱼水之欢、浊气与他灵力纠缠过的人类,成了最好的容器。

我是在试炼终点的祭坛前明白这一切的。石台上刻着的转劫铭文泛着幽光,与玄螭那日身上的气息如出一辙。转身想走时,玄螭已拦在身后,金鳞在月光下闪着冷光:“跑什么?你欠我的,该还了。”

“欠你?”我攥紧了拳,灵力在体内翻涌,“当日你我不过交易,我需平灵力之乱,你需借浊气稳固胎息——”

“放肆!”他龙尾一甩,将我抽得踉跄后退,“区区人类,也敢提及当日之事?不知廉耻!”

我正想凝聚灵力硬闯,身后忽然传来一声熟悉的低喝:“站住。”

那声音穿过夜风,像一把生锈的刀,猝不及防地剜在心上。我猛地回头,月光下,银鳞龙角的身影立在祭坛边缘,正是苍渊。

他瘦了些,龙角上多了道浅浅的伤痕,可那双金色的眼,依旧是我记忆里的模样。四目相对的刹那,他眼底翻涌的痛楚几乎将我淹没。

“是你。”我喉头发紧,苦涩漫上来,“原来连你也要我死。”

当年内乱后,我隐姓埋名,从不敢让他知道我还活着。我怕他问起我为何背叛,怕他知道我为护他而与玄螭交易,更怕他看清我早已不是当年那个纯粹的少年。如今他既来了,想必玄螭早已将一切添油加醋地告知,在他眼里,我大抵已是个心机深沉、不知廉耻的小人。

苍渊没有说话,只是定定地看着我。玄螭在一旁笑道:“苍渊兄果然守信,此人交由你处置,也算全了我们龙族的体面。”

我望着苍渊,忽然笑了。也好,死在他手里,总好过被当作渡劫的祭品。我挺直脊背,声音轻得像羽毛:“若是你要,这条命,我还你便是。”

话音刚落,九天之上忽然滚过惊雷。玄螭仰头长啸,周身泛起绿光,那是劫力凝聚的征兆。无数道绿光如箭般射来,我闭上眼,竟觉得前所未有的坦然。只是……还没来得及告诉他真相,还没来得及说一句我从未背叛,未免有些不甘心。

预想中的剧痛没有传来。我睁开眼,只见绿光在我身前凝成一个光球,却被另一道突然出现的红光狠狠撞散。两道光芒炸裂开来,热浪掀得我倒飞出去,落在一个微凉的怀抱里。

银鳞的触感擦过脸颊,苍渊的声音带着从未有过的颤抖:“傻子……谁准你死了?”

我茫然地抬头,看见他脖颈间的鳞片泛着红光,那是动用本命灵力硬撼劫力的迹象。玄螭在一旁怒吼:“苍渊!你疯了?你我都与他有过纠葛,龙族戒律规定,不得伤害有鱼水之欢的人类!你这是在违逆天道!”

苍渊低头看我,眼底是化不开的复杂:“我不伤他,我只是……要护他。”

红光与绿光仍在碰撞,雷声震耳欲聋。我窝在他怀里,忽然明白了什么。他那句“帮你解决他”,从来都不是要取我性命。

劫雷落下的瞬间,苍渊将我护在身下。我贴着他的鳞片,听着他有力的心跳,忽然觉得,那些来不及说的话,或许还有机会讲给他听。

雷劫的余威在山谷间盘旋,红光撞碎绿光的刹那,我闻到了淡淡的血腥味。不是我的,是苍渊的。

他将我护在身下,银鳞上炸开的血珠滴在我手背上,烫得像火。玄螭在雷光中发出一声惊怒的嘶吼,金红色的瞳孔死死盯着苍渊:“你用了‘逆鳞护主’?你疯了!那是要折损龙元的!”

苍渊没应声,只是低头看我。他的眼神很暗,像是有什么东西沉在最深处,看不真切。“还能动吗?”他问,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涩。

我刚要开口,喉头突然涌上一股腥甜。方才两道力量碰撞的余波震伤了我的内腑,此刻灵力像断了线的珠子,在经脉里乱撞。苍渊指尖凝出一团柔和的白光按在我心口,那股暖意刚抚平几分剧痛,却又猛地一滞——他腕间的龙鳞突然泛起诡异的黑纹。

“你……”我惊得睁大眼睛。

“别说话。”他打断我,力道却松了些,像是在克制什么。玄螭已经趁乱退到远处,此刻忽然冷笑:“苍渊,你以为护着他就有用?你忘了当年内乱的根源是什么?忘了你龙族为何会立下那条戒律?”

苍渊的身体僵了僵。

玄螭的声音像淬了毒的冰:“你以为他当年假投敌营,真的只是为了护你?你以为他找到我时,体内那暴乱的灵力,真的只是秘法反噬?”

我猛地抬头看他,心脏像被一只手攥紧。

“他没告诉你吧?”玄螭的目光扫过我,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玩味,“他当年在敌营,可不是什么阶下囚。他是首领座上宾,是亲手为你龙族布下杀局的‘功臣’。他体内的灵力之所以会乱,是因为他练了禁术,一种能吞噬龙族灵力的禁术。”

“你胡说!”我吼出声,指尖却控制不住地发颤。那些被我刻意掩埋的记忆碎片突然翻涌上来——敌营首领递给我的那本残破古籍,书页上用鲜血写就的诡异符文,还有……我每次运功时,丹田处那股越来越强的、想要吞噬一切的欲望。

苍渊的脸色一点点沉下去,眼底的光彻底灭了。他看着我,那眼神里没有愤怒,没有震惊,只有一片死寂的荒芜,仿佛早已知道什么。

“至于我这‘胎息’,”玄螭笑得更冷了,“你真以为是借你的浊气稳固?你那哪是浊气,分明是禁术催生的邪力。他把邪力渡给我,不过是想找个容器暂时压制,免得自己被那股力量反噬得魂飞魄散。”

他顿了顿,看向苍渊:“你现在护着的,从来都不是什么需要你保护的人类。他是颗定时炸弹,是当年没炸成,如今还想再炸一次的炸弹。”

苍渊终于动了。他松开护着我的手,缓缓站直身体。银鳞上的黑纹越来越密,像蛛网一样蔓延。他没有看我,只是望着玄螭消失的方向,声音轻得像叹息:“我知道。”

我浑身一震。

“他练禁术的事,我知道。”他转过头,金色的瞳孔里映着我的脸,那片荒芜中忽然裂开一道缝隙,渗出点猩红的痛,“当年他假死脱身,不是因为怕我找到他,是怕我发现他体内的邪力。他找到你之前,其实先来找过我。”

我的呼吸骤然停住。

“他跪在石窟外三天三夜,求我杀了他。”苍渊的声音开始发颤,“他说他控制不住那股力量,说再这样下去,迟早会伤害到我。我说我帮他压制,他却笑了,说‘苍渊,你护不住我的’。”

他抬手,指尖轻轻抚过我的脸颊,动作温柔得像幻觉:“所以你才去找玄螭,对吗?你以为把邪力渡给别人,就能彻底干净地站在我面前?”

绿光撞碎时残留的气息还在空气中弥漫,我忽然看清了祭坛上那些铭文的真正含义。那不是转劫的符文,是封印邪力的阵法。玄螭从一开始就知道我体内有什么,他设这个局,根本不是为了让我挡劫,是为了借雷劫之力,彻底引爆我体内的禁术。

而苍渊……他从一开始就知道这是个局。他说“帮你解决他”,说“给你一个教训”,其实是在用自己的龙元硬撼雷劫,护住了即将被邪力吞噬的我。

可他腕间的黑纹还在蔓延,那是邪力透过接触,开始侵蚀他的征兆。

“你看,”苍渊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腕,忽然笑了,那笑容里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温柔,“我说过,我护得住你。”

远处的天际,乌云又开始汇聚,比刚才的雷劫更沉,更暗。我看着他眼底那抹越来越深的猩红,突然明白——真正的劫,从来都不是天雷。

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