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研的压力像一层无形的膜，把陈迹裹得透不过气。第三次了。前两次的失利像鞋里的沙砾，磨得他生疼。听说“知行”自习室环境好，效率高，他决定去体验两天。
“知行”在一栋普通写字楼的五层。推开门，冷气裹挟着一股淡淡的纸墨和消毒水味。前台是个圆脸姑娘，笑容很甜：“体验卡？身份证登记一下，五楼A区，进门右转。”声音不大，在过分安静的大厅里有点突兀。
A区确实安静。长条桌，格子间，每个人都埋着头，只有翻书和笔尖摩擦的沙沙声。陈迹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窗外是灰蒙蒙的城市天际线。第一天效率不错，他做完了一套英语真题，还把专业课第一章的重点捋了一遍。
第二天下午，他起身去茶水间倒水。走过一条走廊时，旁边一间教室的门开着一条缝。里面传来讲课声，语调平直，没什么起伏，像在念一份冗长的说明书。
“……所以当这个变量介入，初始序列就需要重置……参考值14，9，3，30，27……”
陈迹脚步顿了一下。数学课？但听起来怪怪的。他从门缝瞥进去：二十来个学生，穿着普通的T恤、衬衫，都在低头记笔记。但奇怪的是，前面一个男生才写了几行，中间一个女生笔记本已经快写满了，后排还有个男生在反复涂改同一块地方。进度怎么差这么多？而且，没人抬头，没人提问，只有整齐划一的书写声，像一群设定好程序的机器。
“同学？”
陈迹吓了一跳，回头。一个四十岁左右的女老师站在他身后，穿着合身的灰色套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很平静，平静得像是蒙了一层薄雾。
“找地方？”她问，声音也和讲课的男老师一样，没什么情绪。
“啊，没有，路过。”陈迹有点局促。
“哦。”女老师点点头，没再说什么，但也没走开，只是看着他。那目光并不锐利，却让陈迹感到一种莫名的压力，仿佛自己站在这儿有点多余。
教室里的讲课声还在继续：“……关键值的确定，是整个序列收敛的核心……谁来回答一下？”
短暂的沉默。只有笔尖沙沙响。
陈迹被女老师看得浑身不自在，正想离开，女老师的视线越过他肩膀，投向教室里，然后，又落回到他脸上。
“你试试？”她忽然说，语气平淡得像在问“喝不喝水”。
“我？”陈迹一愣，连忙摆手，“我刚来，听不懂，不是这个班的……”
“试试没关系。”女老师打断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她微微侧身，让开了门口的位置。教室里，所有人的动作似乎都停滞了半秒，二十多道目光，像被无形的线牵动着，齐刷刷地转向门口，聚焦在陈迹身上。那些目光没有敌意，没有好奇，只有一种空洞的专注，看得陈迹后背发凉。
讲台上的男老师也停下了，手里捏着粉笔，也看向他。他是个瘦高的中年人，戴着普通的黑框眼镜，脸上同样没什么表情。
“关键值是什么？”男老师问，声音平板无波。
黑板上的数字：14，9，3，30，27。像一组毫无意义的密码。
压力像潮水般涌来。陈迹脑子一片空白，只想快点结束这诡异的局面。他胡乱盯着那几个数字，嘴唇动了动。
“二……二十七？”
女老师嘴角似乎向上牵动了一下，幅度微乎其微，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嗯。”她应了一声，然后转向男老师，“他说二十七。”
男老师推了下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在陈迹脸上停留了一秒，那目光像冰凉的手术器械划过皮肤。他转回身，在黑板上那个“27”下面轻轻划了一道横线。
“很好。”男老师说，语气依旧平淡，“答错了。”他拿起板擦，把那道浅浅的横线擦掉，粉笔灰簌簌落下。“我们继续。正确的关键值是……”
教室里重新响起沙沙的书写声。那些投射在陈迹身上的目光也像被切断的电源，瞬间收了回去，所有人又恢复成低头疾书的姿势。
女老师对陈迹点了点头，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去自习吧。”说完，她转身，脚步轻盈地走开了。
陈迹站在原地，有种说不出的别扭。像大夏天喝了一口温水，不烫，却让人浑身不对劲。他匆匆接了杯水，回到自己的座位，却怎么也看不进书了。脑子里反复回响着那句平淡的“答错了”，和那些瞬间聚焦又瞬间散开的空洞眼神。
两天体验结束，陈迹没办卡。那个教室给他一种奇怪的压抑感，虽然表面上看，一切都那么正常。他回到自己租的小屋，继续啃书，试图把那个小插曲抛在脑后。
几天后的一个中午，陈迹在快餐店吃饭。旁边的电视正播着本地午间新闻。女主播的声音清晰冷静：
“……昨夜十一时十五分许，我市城西区阳光小区一居民楼发生爆炸并引发火灾……事故造成三楼住户三人当场死亡，十二人不同程度受伤……警方第一时间封锁现场展开调查……”
陈迹抬头瞥了一眼电视画面。火光冲天，浓烟滚滚，镜头晃动着拍摄被炸毁的阳台和焦黑的墙壁。是那种很常见的老式居民楼。他皱了皱眉，继续低头吃饭。
女播音员的声音继续传来：
“……经警方技术人员连夜工作，初步确认爆炸源为安放在三楼楼道配电箱内的简易爆炸装置。该装置启动密码为两位数数字组合‘27’……目前，案件性质已基本排除意外因素，警方正全力侦破……”
“咳……咳咳！”陈迹猛地被一口米饭呛住，剧烈地咳嗽起来，脸涨得通红。他死死盯着电视屏幕下方滚动的字幕，那几个字像烧红的烙铁印在他视网膜上：启动密码……27……
二十七？
他脑子里“嗡”的一声。那个下午，那个安静的走廊，那个平淡的女老师，那个没有表情的男老师，那块写着数字的黑板……和他脱口而出的“二十七”……以及那句轻飘飘的“答错了”。
冷汗一瞬间布满了他的后背。不可能……这绝对是巧合！一个随口胡诌的数字而已！
他拼命告诉自己冷静下来，大口喝着冰水。但那股寒意从心底蔓延开，怎么也驱不散。他下意识地伸手去掏外套口袋，指尖触碰到了一个硬硬的、边缘有点扎手的东西。
他拿出来。是一小块白色的塑料碎片，大概指甲盖大小，边缘有些焦黑的痕迹，摸着有点脆。他不记得自己有这个东西。是什么时候掉进口袋的？昨天？前天？他皱紧眉头使劲回想，发现自己对昨天晚上的记忆有些模糊。他记得傍晚吃完泡面，坐在桌前看书，然后……然后好像就睡了？中间似乎做了个梦，梦里有很多管子，还有……某种冰冷的金属触感和钥匙碰撞的轻微响声？非常破碎，像隔着一层毛玻璃。醒来时头痛欲裂，仿佛熬了个通宵。
陈迹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他盯着那块小小的碎片，又看看电视上定格的重播画面——那个被炸得扭曲变形的黑色配电箱门。碎片的大小、颜色……和他记忆里配电箱门上的门禁卡读卡器位置……一种冰冷的契合感攫住了他的心。
他猛地站起来，快餐盒被打翻在地也浑然不觉。周围的人都奇怪地看着他。陈迹脸色惨白，手指紧紧攥着那块碎片，硌得掌心生疼。
答错了……答错了……那句话像一个冰冷的诅咒，在他脑海里回荡。
不是巧合。
那个“错误”的答案，被用在了这里。用了三条人命。
而他……昨晚……他到底去了哪里？做了什么？
陈迹冲出快餐店，午后的阳光刺眼，他却感觉不到一丝暖意。他需要答案。唯一的线索，只有那个地方——知行教育，五楼，那间透着诡异平静的教室。
他迈开步子，几乎是跑了起来，方向明确。不是去自习，是去寻找自己丢失的时间，以及那个可能连自己都感到恐怖的“执行者”。那块焦黑的塑料碎片，像一个无法摆脱的证据，沉重地贴在他的掌心，沾满了看不见的血腥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