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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晚卿顺着沈砚之的目光望去,肖廷山和孙湛并肩走来:左边的肖廷山矮胖,穿件油亮的绸缎马褂,笑脸上的肉堆得晃眼,身后还跟着吊儿郎当的儿子肖承业;右边的孙湛高瘦,军装风纪扣松着,眼神像刀子似的扫过席间,身后是涂着红指甲的女儿孙诗韵。

“沈旅长,恭喜恭喜!”肖廷山先拱着手凑过来,目光直往苏晚卿身上黏,“这位就是少夫人吧?模样俊,气质也好,跟旅长真是天造地设!”

沈砚之淡淡颔首,语气没了方才的热络:“肖副官,孙团长。这是内子苏晚卿。”

苏晚卿屈膝行礼,刚要开口,肖承业就上前一步,假模假样地弯了弯腰,眼神却在她领口打转:“少夫人好,我是肖承业。早听说少夫人是苏家长女,一手算盘打得精妙,今日一见,果然比那些俗女子强多了。”

这话里的轻佻藏都藏不住。

沈砚之不动声色地往前站了半步,挡住肖承业的视线,语气平淡却带着压:“承业年轻,该多学学你父亲的沉稳——军需上的事繁杂,肖副官也该多带带他,别总让他在外头闲逛。”

肖承业的脸瞬间僵了,肖廷山忙打圆场:“旅长说得是!这小子就是毛躁,回头我定好好教他!”

另一边,孙诗韵也凑过来,伸手就想拉苏晚卿的手腕:“少夫人,我是孙诗韵。前几日听说旅长成婚,我特意托人从上海带了西洋香胰子,改日送您些。”她的红指甲几乎要划到苏晚卿的皮肤。

苏晚卿轻轻侧身避开,语气温和却疏离:“孙小姐客气了,我用惯了家里的皂角,就不劳您费心了。”

孙诗韵的手落了空,眼底闪过怨怼,孙湛立刻哼了声,脸色沉下来:“沈旅长这是怕我们家诗韵下毒?”

“团长说笑了。”沈砚之转头看向秦峥三人,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指令,“秦峥、周昀、王振棠,替我招呼一下肖副官和孙团长。军中的事,你们正好跟二位聊聊——尤其是城郊流民的事,孙团长负责治安,多听听他们的建议也好。”

秦峥立刻上前一步,军靴踏在青砖上响得干脆:“肖副官,孙团长,请这边入座。正好跟二位讨教讨教军需和治安上的事。”周昀摇着折扇跟上,眼神里没了方才的温和;王振棠则站在后面,像尊铁塔似的堵住了两人后退的路。

肖廷山和孙湛脸色难看,却不敢拒绝,只能悻悻跟着走。

肖承业路过苏晚卿时,狠狠瞪了她一眼;孙诗韵也故意撞了下她的胳膊,见她没反应,才不甘心地跟上。

看着几人走远,秦峥回头冲沈砚之挤了挤眼:“放心,我们定好好‘招待’他们!”

沈砚之松了口气,侧头看向苏晚卿,见她眼底没什么波澜,才低声道:“让你受委屈了。”

苏晚卿摇摇头,指尖轻轻碰了碰他的袖口:“有你在,还有秦团长他们在,我不委屈。”

周昀摇着折扇走回来,笑着补充:“少夫人放心,有我们在,肖家父子和孙家父女,不敢乱来了。”

庭院里的戏班开始唱曲,宾客的笑声混着锣鼓声传来。

“别理他们。”老夫人拉着她的手,眼神里带着疼惜,“肖廷山跟着你公公起家,却总想着往自己口袋塞东西;孙湛更是跋扈,眼里只有自己的势力。他们的儿女,也跟他们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往后见了,不用给好脸色。”

张瑾娴也道:“你祖母说得是。你是沈家明媒正娶的少夫人,他们不敢对你怎么样。若是受了委屈,只管告诉我和砚之。”

苏晚卿心里一暖,点了点头:“谢祖母,谢母亲。”

正说着,一个温和的声音传来:“砚之,恭喜了。”

苏晚卿抬头,见一个穿西装的男人走了过来,戴金丝眼镜,气质温润,手里提着个药箱——他是江锦辰,沈砚之的好友,留洋回来的医生,被引至主桌左侧次桌的首座,与沈家近亲同席,可见沈砚之对他的看重。

“锦辰。”沈砚之的神色缓和了些,“你怎么才来?”

“诊所刚走了个病人,耽搁了些。”江锦辰笑了笑,目光转向苏晚卿,微微颔首,“这位就是少夫人吧?我是江锦辰。”

“江先生好。”苏晚卿回了礼。

江锦辰打量了她一眼,笑道:“早就听砚之说,少夫人是个漂亮聪慧的姑娘。今日一见,果然如此。”他说话时语气真诚,倒不像肖承业他们那般虚伪。

沈砚之轻哼了声:“别夸她,她胆子小,经不起夸。”

苏晚卿瞪了他一眼,却没反驳。

江锦辰看在眼里,眼底闪过一丝笑意,没再多说,只道:“我先去那边坐了,你们忙。”

沈砚之又带着苏晚卿去见了几位亲戚。

沈家的亲戚不少,大多是文官或商人,坐在主桌外侧的边桌,见了她都客气地称赞几句,倒没什么为难。

刚送走完几位远亲,就见管家引着两人穿过人群过来——走在前头的男人穿藏青暗纹长衫,袖口妥帖地挽至小臂,露出腕间一块通透的墨玉镯,眉眼间与沈砚之有几分相似,却少了军旅的冷硬,多了几分商海浸出的温和持重,正是沈砚之的二叔沈策。

他身边的夫人何佩茹穿月白绣竹纹旗袍,发髻上簪着支银镶珍珠簪,手里攥着块素色绢帕,笑起来眼角弯出浅淡细纹,看着端庄又亲和。

“砚之,晚卿,恭喜新婚。”沈策率先开口,声音沉稳,伸手拍了拍沈砚之的肩,“前几日在上海盯着船运的货,生怕误了你的婚宴,昨儿连夜坐火车赶回来的,总算赶上了。”

何佩茹也跟着上前,目光落在苏晚卿身上时软了几分,从随身的锦袋里取出一对赤金嵌翡翠的耳坠,递到她面前:“少夫人看着真是雅致得体,这是我和你二叔的一点心意,你别嫌弃。”

苏晚卿刚要推辞,沈砚之已替她接了过来,语气自然:“二叔二婶费心了,让她收着便是。”

沈策笑着点头,又看向苏晚卿,语气多了几分关切:“早就听说你是苏家长女,知书达理。往后在沈家要是有什么不适应的,或是需要帮忙的,尽管跟二叔二婶说——咱们是一家人,不用见外。”

何佩茹也跟着补充:“是啊,我平日里也没什么事,你要是闷了,就来我那边坐坐,咱们说说话,我再教你做些江南的点心。”

苏晚卿心里一暖,屈膝行了个礼:“谢二叔二婶,往后还要劳烦二位多照拂。”

沈策摆了摆手,又转向沈砚之,语气沉了些:“方才在门口见着肖廷山和孙湛了,这两人在上海时就总跟咱们沈家的商行找茬,你在军中要多留心他们,要是缺周转的钱,或是上海那边有要打点的关系,随时跟我说。”

沈砚之颔首:“我知道,秦峥他们已经盯着了。钱的事您放心,军中目前还周转得开。”

正说着,戏班的锣鼓声又响了起来,沈策笑着拍了拍沈砚之的胳膊:“行了,不耽误你们招呼客人,我们先去那边坐了。晚卿,往后常来二叔家玩。”

苏晚卿应了声“好”,看着两人往边桌走去,心里那点对旁支的生疏,倒被这几句温和的叮嘱冲淡了不少。

宴会正式开始时,沈啸山身着一袭玄黑暗纹马褂,下身配了条明黄色暗纹裙裤,步履沉稳地走进庭院。虽刚从军政要务处赶来,眉宇间却不见疲态,只自带一股久居上位的威严。

他没看两侧躬身行礼的仆从,径直走向主桌,在左首第一位落座——那是沈家主位,椅背雕着象征权势的饕餮纹,与老夫人的座位遥遥相对。

目光扫过席间,最后落在苏晚卿身上。他没像寻常长辈那般流露温和,只微微颔首,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苏氏入沈家门七日,今日正式见各位亲友。既为沈家妇,当守沈家家规,持家有度,辅佐砚之。”

这话听似训诫,实则是在亲友面前为新妇正名。苏晚卿起身屈膝行礼:“是,晚卿谨记。”

他这才转向老夫人,语气稍缓:“娘久等了,方才军部有些事绊住了脚。”说罢示意副官开席,全程坐姿笔挺,目光偶尔扫过席间宾客,虽未多言,却让喧闹的场面不自觉收敛了几分——这便是军阀主家的气场,无需疾言厉色,已自带不容置喙的郑重。

戏台上演着《贵妃醉酒》,咿咿呀呀的唱腔混着宾客的谈笑,热闹非凡。

吴凤伶瞧着苏晚卿腕间那只沈砚之送的翡翠镯,眼底闪过一丝算计。

宴席过半,她忽然“哎呀”一声,捂着发间惊呼:“我那支赤金点翠的簪子怎么不见了?早上还戴着呢,莫不是方才走动时掉了?”

丫鬟们忙不迭地在席间搜寻,她却眼波一转,落在苏晚卿座位附近,故作迟疑道:“方才好像见少夫人往这边挪了挪身子……”

话没说完,已足够让众人的目光黏在苏晚卿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