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琛跑遍了一整层,终于在这层大厅的阳台上看到了熟悉的背影。
“梵糖!”
梵糖猛地一震,手中正轻抚栏杆的动作停了下来。血液骤然涌上心口,她几乎能听见自己心跳失控的声音。哪怕已经过去这么多年,她依然没法控制身体最直接的反应,当年喻琛带给她的伤害,早已刻进了神经的本能。
那一年,喻琛一走,她就像被抽走了整个人生的支撑。虽然她天生适应力很强,但依旧花了整整半年,才勉强让自己回到轨道。前几个月,她几乎每天都在哭,哭到眼睛浮肿,却依然没办法排解心里的空洞。再后来,她开始频繁和不同的人约会,试图用新的名字、新的笑容去替代喻琛,可没有一个人能填补那个位置。喻琛真的太好了,好到她常常想,如果他再渣一点,哪怕只是一点点,她可能就不会这么痛苦了。
直到下半年,她才把所有的情绪和力气打包,压进了学习里。她开始准备考研,把每一次的心碎都化成了厚重的笔记本和深夜的灯光。她告诉自己,既然无可替代,那就不必再替代。可就算这样,在几年后的第一次见面,也就是几个月前的那场同学聚会上,她还是忍不住带着期待。
好在,这一次,命运终于给了她答案。她想起了命运指引的那一天,推开同学聚会大门映入眼帘的那张脸,她心里涌起的,不再是曾经那种溃不成军的情绪。那一刻,她忽然很清楚,这一声声心跳里,再没有喻琛的位置。她是真的,和过去说了再见。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表情恢复平静,才缓缓转过头,唇角勾起一个浅淡的笑意:“好巧,你怎么在这儿?”
喻琛对上那双熟悉的眼睛,怔了片刻。今晚的她穿着一袭灰蓝色的纱裙,裙摆点缀的碎钻在夜风里微微闪烁,仿佛天光洒落,她就像坠落人间的仙子。月光斜落在她的侧颜上,映出那张和几年前一样的白皙脸庞,只是青涩不再,多了几分冷静与疏离。
他喉结微微滚动,声音低哑:“好久不见。”
梵糖垂下眼,淡淡一笑,带着刻意的疏远:“不是前几个月才见过吗?”顿了顿,仿佛想起什么似的,又补上一句,“对了,上次走得匆忙,都忘了祝贺你了,新婚快乐。”
“不是你想的那样的,其实……”喻琛顿了顿,内心嘲笑道自己太傻了,就算自己不是真的爱江婼,自己又有什么资格再去扭转过去的事情呢?
再者说,婚事早就是板上钉钉的事。喻家长子,这四个字像是枷锁,死死套在他肩上。他从小被告知,荣光也好,责任也罢,都是他必须承担的。大学那几年,他固执地没花过家里一分钱,似乎那是他唯一的倔强,唯一证明自己还拥有一点选择权的方式。可母亲临终前的交代,却像一块石碑,永远压在他心口:“这个家,你一定要守住。”
他也会恨。恨命运,恨这个身份,甚至恨自己明明想伸手,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幸福离开。守住家业就意味着什么?就意味着他要牺牲掉自己的幸福,要将整个人生都拱手交给所谓的责任。
他不甘心。可是不甘又能如何?在喻家长子的身份面前,他所有的挣扎、所有的渴望,都像潮水退尽后留下的几枚石子,孤零零地,没有声响。
于是,他最终还是选择了妥协。
他抬眸,恢复那副一贯的和煦模样,像什么都没发生过,轻声说道:“谢谢。”他换上了惯常的温和笑意,像是重新戴上那副无懈可击的面具。唇角轻轻弯起,眼神里却藏着一抹暗沉。
他明知道自己没有资格再去追问,可心口的那股憋闷感几乎要把人逼疯。再忍下去,他怕自己会彻底崩溃。
梵糖转身准备离开,步伐利落,仿佛一点情绪都没被他的存在撩动。就在她走到身边时,喻琛猛地伸手拉住她,动作带着一瞬的急切。
“那个人,真的是你的男朋友吗?”他的声音低沉,却带着明显的颤抖。目光直直落在她脸上,眼神中有不甘与质疑交错,“那天你还穿着那件衣服,那是我们以前的情侣装。你明明没有忘记我,我不相信你会这么快喜欢上别人!”
最后几个字几乎是吼出来的。
梵糖心里泛起一丝讽刺。当初先放手的是他,如今却摆出一副受害者的姿态。她盯着喻琛看了几秒,忽然笑了。
“喻琛,分手是你先提的,现在你也有了未婚妻。”她的声音不急不缓,却像一记记针,扎得对方脸色僵硬,“你跟我说这些,是想让我怎么回应你?悔不当初吗?”
她微微偏头,眼神冷淡,“还有那件衣服……要不是你提起,我早忘了。只是一块布料,没什么值得记挂。”
至于栗若宸,她眼神一收,语气淡漠:“我和他的关系,没必要向你解释。”
说罢,她甩开喻琛的手,径直朝大厅里走去。
沉默了片刻,他忽然低声道:“那时……是我不对。”
简短的几个字,却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他没有解释缘由,也没有辩解。因为他很清楚,说出来毫无意义。
梵糖脚步没有停顿,“都过去了。”梵糖轻声答,神情平静。
她曾经无数次设想过这一刻,以为自己会激动,会想追问个究竟。毕竟这是她等了几年的道歉,可当真的听到时,心底却只剩下一种释然。
或许几个月前,她还会在意,还会揪着不放,可如今,好像都没那么重要了。那些伤口、那些遗憾,早已化作她人生路上的经历,带着隐隐作痛,却也让她成长。
程可妍看见梵糖和喻琛一前一后走出来,眼底闪过一抹意味不明的光,顺手拿起桌上的酒杯走近。
“梵小姐是吧?怎么,脸色不太好啊?是遇到什么……旧人了吗?”她尾音故意拖长,语气里满是挑衅。
梵糖抬眸看她,唇角勾起一个淡淡的笑:“跟你有什么关系?”
程可妍轻笑一声,装作亲昵地凑近:“哎呀,梵小姐别这样嘛。刚刚我也是随口一说,你不会还记在心上吧?我可是对你,一见如故呢。”
梵糖眼神一顿,笑意却更冷:“怎么会呢?只是——”
她故意顿了顿,声音轻柔却字字清晰,
“我现在得去找我未——婚——夫了。抱歉,失陪。”
最后三个字像一柄锋利的小刀,温柔却无情,直接划在程可妍的虚荣心上。
程可妍气得胸口起伏,偏偏还得维持着笑意。她心里冷哼:好啊,你嚣张什么?一会儿看你怎么收场!
眼看梵糖要走,她忽然举起酒杯拦住去路,笑容锋利:“既然梵小姐不计较我说的话了,那我们就干了这杯酒吧。”
她顺手倒了一杯递过去。
梵糖垂眸看着那杯酒,指尖并未伸出。程可妍佯装无辜地轻笑:“怎么?梵小姐怕我下毒不成?”
四周气氛微微一紧。
梵糖眼角轻挑,唇角缓缓弯起,笑意冷淡:“你想多了。现在可是法治社会。”
话音落下,她毫不迟疑接过酒,一仰头,一饮而尽。
“失陪。”她语调淡淡,转身而去。
留下一脸僵硬的程可妍,手中酒杯险些捏碎。
程可妍看到紧随其后的喻琛,眼底闪过一丝算计,立刻快步迎上去。
“这位先生,你认识梵小姐吗?”她一副焦急又带点关切的模样,语气却刻意拔高,“她刚刚脸色很不好,往那边跑去了。”说着,她还伸手指向另一侧的走廊。
喻琛闻言,神色骤变,几乎没多想,便顺着她指的方向急匆匆跑去。程可妍望着他的背影,唇角缓缓勾起一抹得意的弧度,眼底的恶意藏也藏不住。
心里那口气终于顺了几分。她暗暗攥紧手里的酒杯,指尖都泛白。哼,梵糖,你再怎么耀眼又怎么样?在我面前,还不是要栽?
她忍不住低笑了一声,眼神里带着掩不住的得意和几分阴狠。今天,她要让所有人看清楚,梵糖不过是个徒有其表的花瓶。
不过仅仅让她出丑还不够,程可妍眼神转了转,落在不远处正与几位生意场前辈寒暄的栗若宸身上。想到这里,她唇角一勾,心底闪过一丝兴奋与恶意。
如果他亲眼看见自己心尖上的女人,狼狈不堪地落在别的男人怀里……光是想象着那个画面,她都觉得畅快极了。到时候,谁还能护着她?只会觉得她恶心无比!
程可妍抬手理了理耳边的长发,故作镇定地深吸一口气,步子却轻快得几乎要飞起来。她要亲自去告诉栗若宸,让他立刻去看,好让这出好戏在他眼皮底下上演。
另一边,梵糖才走出大厅没多久,便觉得胸口发闷,呼吸灼热,眼前的灯光都晃得厉害。她心里猛地一沉,这不对劲!
滚烫的热意一阵阵涌上来,喉咙干得厉害,唇瓣发烫,连双腿都开始打颤。她跌跌撞撞地闯进洗手间,拼命拧开水龙头,用冷水一把把扑在脸上。
冰凉的触感瞬间滑过皮肤,却根本压不住体内翻涌的热潮。
“该死!”她紧紧抓着洗手台,心里一片混乱,不愿去承认那种最坏的可能,可身体的异样让她瞬间明白过来,这不是普通的不适,而是……被动了手脚。
现实里居然真的有人这么卑鄙!梵糖靠着冰凉的墙壁,呼吸急促得有些紊乱。她原本只是在小说里看到过类似的桥段,还暗暗翻过白眼,觉得夸张得不可思议。
可现在,真实的灼热与眩晕一股脑儿冲上来,她才意识到,这种阴狠的手段居然真的存在。
哪怕在这个时候,她脑子里还是不由得冒出一个荒谬的想法……现实里的反派难道也短剧看多了吗?
她一向最怕的就是“早死”,命还没活明白呢,怎么能就这样交代了?心里慌得直打颤,这药不会真的会出人命吧?万一像小说里那些夸张的剧情那样,“没有男人就爆体而亡”,那岂不是要她死得荒唐又丢人?光是这个念头,就让她额角的冷汗直冒。
她还没活够啊,可不想爆体而亡啊救命!
“不行,我绝对不能就这么倒下!”她在心里暗暗咬牙,既害怕又硬撑,哪怕腿脚已经开始发软。
梵糖咬紧牙关,扶着墙踉踉跄跄地走出洗手间。她只想找栗若宸,却猛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守在门口,喻琛。
看见一个身影踉跄着从洗手间出来。那女人步伐虚浮,纤细的手紧紧按在心口,额头上一层细密的汗珠在灯光下闪着冷光。喻琛神色一沉,立刻认出那是梵糖。
“你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没事吧?”
他快步上前,语气里带着急切,伸手想去扶她。
近距离看过去,喻琛只觉得她面色泛红得异常,呼吸急促,仿佛身体某个地方出了严重的问题。他心口猛地一紧,那神情根本不像单纯的醉酒或身体小恙。
然而,他的手还未碰到她,梵糖猛地摆手,声音有些发颤却极为坚定:“你别碰我!”
喻琛一愣,指尖停在空中。
梵糖咬紧唇,眼神闪躲。她脑子里全是小说里那些夸张的桥段,被下了那种药,只要碰到异性就会彻底失控。她不知道是真是假,但此刻不容她冒险。
她强忍着胸口翻涌的热意,声音艰难:“帮我个忙……在楼上开间房。”
喻琛一怔,眉心拧得更紧。他完全没想到她会说出这种话,但看到她此刻几乎撑不住的模样,还是压下了心头的疑问,只点了点头。
喻琛的人品她是知道的,他绝对不会在这种情况下对自己做什么,而且眼下,只有他能帮自己了。
梵糖指甲掐进掌心,痛意一阵阵传来,她死死咬着牙,逼迫自己维持清醒。身上的炙热几乎要将她整个人吞没,她每迈出一步都像走在火焰上。
喻琛已经急忙开了间房,他手里攥着房卡,脚步急切,回头时眼神透着不安,却什么都没多问。
两人快步消失在电梯间。
程可妍从另一侧的柱子后慢慢走出来,高跟鞋轻轻一点地毯,脸上浮出一抹几近得意的笑。她望着那闭合的电梯门,唇角微微挑起。
“梵糖,你自己可别怪我。”她在心里低声道。
这药可不是普通的酒里搅拌的东西,而是她费了大力气弄来的。想到栗若宸那张清冷淡漠的脸,想到他眼里从来只有那个女人,她胸口涌起一股又酸又恨的窒息。
“栗若宸,你不是把她护得紧紧的吗?那要是有一天,你看见她和别的男人纠缠在一起呢?”
程可妍眼神一沉,指尖紧紧扣住手包边缘,几乎要将那一抹妒火碾碎。
她几乎能想象到栗若宸冷傲的表情上裂开的痕迹,心口那种报复得逞的快感让她忍不住深吸一口气。可是,兴奋的同时,指尖仍有一丝发颤。
这一步,她没有退路了。
如果真如她所料,那她就能借着这场丑闻,把自己推到栗若宸身边。若是失败……她不敢去想。
她把这些念头深深压下,抬头时已是妩媚的笑意。脚步轻快地朝宴会厅走去,仿佛刚刚什么都没发生。
要的就是这一场好戏。
……………
宴会厅灯火璀璨,人声鼎沸,可栗若宸心口却像压着千斤巨石一般。他冷着脸,目光如刀般在人群中来回扫过,半点都没有捕捉到那抹灰蓝色的身影。正要拨出电话时,耳边骤然响起一道娇媚的声音。
“若宸!”
程可妍快步走来,红色礼裙摇曳,她唇角勾着笑,眼底却闪着恶毒的暗光。
栗若宸眉眼瞬间冷下来,他连眼神都懒得施舍,只转过身去,当作没听见,继续寻找梵糖。
可程可妍不依不饶,声音忽然拔高:“若宸!我刚刚看到你的未婚妻和一个男人上楼了!楼上是什么地方,你比我清楚。没想到她竟然这么水性……”
话没说完,只听“啪”地一声。
栗若宸猛然转身,铁钳般的手狠狠扣住了她的手腕。力道之重,让程可妍瞬间痛得脸色煞白。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低沉的嗓音带着滔天的戾气,他眼底的黑意铺天盖地涌出,像能将人活活吞噬。
程可妍从没见过他这样失控的模样,心底嫉妒的火焰翻涌,几乎要烧穿理智。可她还是装出一副无辜模样,泫然欲泣地说:“我还会骗你吗?我真的亲眼看见的……”
栗若宸指节一紧,仿佛下一刻就要将她的骨头碾碎。他的眸子漆黑如夜,深得看不见底,嗓音低哑得带着寒意:“程可妍,你最好没骗我。”
话音落下,他猛地甩开她的手,转身大步离去。
程可妍几乎跌坐在地,手腕火辣辣作痛,她死死盯着男人的背影,心里翻涌着屈辱与怨毒。刚刚那一瞬,她毫不怀疑栗若宸是真的想折断她的手腕。可她却冷笑一声:
栗若宸,你若不是我的,也休想落到别的女人手里!
大厅另一侧。
栗若宸疾步走到大堂,气场凌厉得让前台经理脸色骤变,汗都要下来了。
“栗……栗总,怎么了?”
男人周身冷气逼人,声音低沉得像是从喉咙里压出来的:“查!刚刚有没有一个女人和一个男人来开房。女的穿灰蓝色礼裙。”
经理一怔,支吾道:“这……这是客人的隐私,我们……”
话没说完,只见栗若宸冷冷扫了他一眼,眸光森冷得像能将人直接冻住。
“你不想干了?”
声音一字一句,逼得人后背发凉。
经理脸色煞白,连忙低头点头,颤声答:“是……是1503房。”
栗若宸指尖一紧,胸腔骤然翻涌起害怕的情绪。他转身快步而去,背影冷冽如刀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