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昭宁的指尖深深掐进周慕白的手臂，血腥味混着他身上雪松香在鼻腔炸开。神像废墟下，她能感觉到碎石正簌簌往下滚落，而苏明珏的轮椅声，正以一种违背常理的速度逼近。
“别出声。”周慕白贴着她耳畔低语，温热的气息扫过她颈侧，“他们靠声音辨位。”
沈昭宁咬住下唇，血腥味在嘴里蔓延。她盯着周慕白领带下的伤口——那是方才替她挡下飞溅的碎砖时划破的，此刻正渗出暗红血珠，滴在她染血的嫁衣碎布上。
这血……会不会也引来那些东西？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庙外突然响起此起彼伏的尖啸。
“找到了！”
“在神像后面！”
沈昭宁浑身僵住。那些声音根本不是人类能发出的，像是有人把砂纸塞进喉咙里摩擦，又像是生锈的铁链在井底拖行。她想起昨夜在苏家老宅看到的陶罐，罐身上“苏氏女魂”的标签在火光中发亮，仿佛此刻正贴在她后背上。
“闭眼。”周慕白突然捂住她的眼睛。
黑暗降临的瞬间，沈昭宁听见布料撕裂声。周慕白扯下长衫内衬，蒙住她口鼻的同时，自己深吸一口气——
“轰！”
神像废墟轰然炸开。
沈昭宁被气浪掀翻，后脑勺重重磕在地上。她挣扎着掀开蒙眼的布料，看见周慕白正站在洞口边缘，黑色长衫被风吹得猎猎作响。而他脚下，十几个“人”正从洞口爬出——
他们穿着破旧的喜服，有的缺了胳膊，有的露着白骨，但所有人的左耳后，都烙着铜钱大小的红斑。
“苏家新娘。”周慕白冷笑一声，从袖中抽出一根铜烟杆，“百年了，还是这套把戏。”
沈昭宁盯着他手里的烟杆。那东西足有手臂长，顶端嵌着块血玉，玉上刻着与银元一模一样的符咒。此刻烟杆被周慕白握在手中，血玉竟泛起微光，像在回应他的动作。
“你……你到底是什么人？”她声音发颤。
周慕白没回答，只是用烟杆敲了敲地面。那些爬行的“新娘”突然顿住，齐刷刷转头看向他，空洞的眼眶里泛起血光。
“退下。”他轻声说。
“新娘”们竟真的开始后退，像被无形丝线牵扯的木偶。沈昭宁看着最前面的那个“新娘”——她穿着光绪年间的嫁衣，金线已经发黑，左肩处缝着歪歪扭扭的蜈蚣线，和她那件被剪开的嫁衣如出一辙。
“她们……都是苏家新娘？”她喃喃道。
“不。”周慕白蹲下身，用烟杆挑起“新娘”的下巴，“她们是被银元选中的祭品。”
沈昭宁想起袖袋里发烫的银元。那东西此刻烫得像块烙铁，隔着布料都能感觉到符咒在跳动。她刚要掏出来，庙外突然传来轮椅碾过碎石的声响。
“二爷，您看。”王嬷嬷的声音从雨中飘来，“我就说她会回到这里。”
苏明珏的轮椅停在庙门口。他手里依旧把玩着那枚银元，月光落在他脸上，照出眉间朱砂痣下细小的裂纹——那裂纹像蜘蛛网般蔓延，此刻正随着他呼吸微微起伏。
“姐姐，”他抬眼看向沈昭宁，“玩够了吗？”
沈昭宁攥紧袖袋里的银元，指节发白。她注意到苏明珏的轮椅上刻满符咒，和城隍庙洞口的一模一样，而王嬷嬷站在他身后，腐烂的脸上挂着诡异的笑。
“苏明珏，”周慕白将烟杆横在胸前，“你越界了。”
“越界？”苏明珏轻笑出声，指尖在银元上摩挲，“周先生，这话该我说才对。你带着沈家遗孤逃了三年，真当苏家的银元找不到她？”
沈昭宁心头一震。
三年？
她明明只在半月前遇见周慕白，那时他穿着洋装站在客栈门口，说能带她“逃离这场荒唐的婚事”。
“你认错人了。”周慕白面色不变，烟杆却握得更紧，“我只是个留洋回来的教书先生。”
“教书先生？”苏明珏从袖中取出一块手帕，抖开时沈昭宁差点叫出声——那上面绣着她的生辰八字，用金线绣成的符咒在雨中泛着光，和她掌心的伤口一模一样。
“周先生，”苏明珏将手帕抛向空中，“你教她的‘逃婚’，就是让她带着银元四处招魂？”
手帕飘落的瞬间，周慕白突然动了。
他烟杆一挥，血玉撞上手帕的刹那，整座城隍庙突然剧烈摇晃。沈昭宁看见洞口符咒泛起红光，那些爬行的“新娘”们开始尖叫，金线嫁衣无风自动，像是要从她们身上挣脱。
“拦住他！”苏明珏厉声喝道。
王嬷嬷发出一声非人的嘶吼，腐烂的手爪抓向沈昭宁。周慕白反手将她护在身后，烟杆重重敲在王嬷嬷手腕上——
“咔嚓！”
骨头断裂声清晰可闻。王嬷嬷却像感觉不到疼，另一只手已经掐住周慕白脖子。她指甲突然暴长，瞬间刺入他皮肤，血珠顺着指缝滴在沈昭宁脸上。
“周慕白！”沈昭宁尖叫出声。
她袖袋里的银元突然滚落，符咒红光大盛。那些“新娘”们像是被点燃的引线，齐刷刷转向银元，空洞的眼眶里血泪横流。
“不……不可能……”苏明珏的轮椅开始后退，“她怎么可能唤醒……”
他的话被爆炸声打断。
银元在沈昭宁脚边炸开，气浪将她掀飞。落地时她撞上供桌，后脑勺传来剧痛，眼前却浮现出诡异的画面——
民国二年，沈家老宅。
生母穿着素白孝衣，将一枚银元塞进她襁褓。窗外雷声轰鸣，她看见生母左耳后的红斑，和王嬷嬷脸上的一模一样。
“昭宁，”生母的声音在耳边回荡，“记住，银元选中的孩子，活不过十八岁……”
画面碎裂的瞬间，沈昭宁猛地睁眼。
周慕白正用烟杆挑开王嬷嬷的手，他脖颈上的伤口深可见骨，却仍在流血。而苏明珏的轮椅已经退到庙门外，他盯着沈昭宁脚下的银元碎片，脸色惨白如纸。
“你果然……”他咬牙切齿，“你果然还留着那枚母元！”
“母元？”沈昭宁撑起身子，血从额头流进眼睛，“那是什么？”
苏明珏没回答，只是冷笑一声，轮椅突然转向雨幕。王嬷嬷的尸体“砰”地倒在地上，腐烂的脸上还挂着扭曲的笑。
“姐姐，”他的声音混在雨声里，“我们很快会再见面的。”
……
子时三刻，城隍庙重归寂静。
沈昭宁蜷缩在供桌下，手里攥着半枚银元碎片。那东西依旧发烫，符咒的红光却比之前弱了许多。周慕白靠在神像基座上，领带被血浸透，手里还死死握着铜烟杆。
“你受伤了。”沈昭宁爬过去，指尖触到他脖颈的伤口。
周慕白躲开她的手，从袖中取出个小瓷瓶：“上药。”
沈昭宁接过瓶子，却没动作。她盯着周慕白领口下的伤口——那里有个铜钱大小的红斑，和王嬷嬷脸上的一模一样。
“你早就知道。”她轻声说，“知道我是银元选中的祭品，知道苏家在找我，知道……我活不过十八岁。”
周慕白沉默良久，终于开口：“沈昭宁，你母亲没告诉你吗？”
“告诉我什么？”
“苏家女，银元魂。”他扯开领口，露出锁骨下的红斑，“百年轮回，每一代银元宿主，都会在十八岁生日当天……”
“怎么样？”沈昭宁声音发颤。
周慕白没回答，只是将烟杆塞进她手里。血玉触到她掌心的瞬间，符咒红光突然暴涨，她看见烟杆上浮现出无数画面——
光绪二十三年，苏家老宅。
穿嫁衣的少女被铁链锁在婚床上，左耳后的红斑鲜红如血。她盯着床头那枚银元，突然伸手抓住，符咒红光中，她的身体开始透明……
民国二年，沈家老宅。
生母将银元塞进襁褓，窗外雷声轰鸣。她转头看向虚空，嘴角勾起一抹笑：“这一世，我赌她能逃掉。”
民国十八年，城隍庙。
沈昭宁看着烟杆上的画面，泪水模糊了视线。她终于明白，为什么生母临终前会死死掐着她手腕，为什么苏家的聘礼里会有三十六个陶罐，为什么周慕白会出现在她生命里——
她不是逃婚。
她是逃命。
而这场逃亡，从百年前就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