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嘉禾还正在暗搓搓的欢喜呢，马车却已缓缓停在了靖安侯府门前。
云袖与云裳一左一右搀扶着她下了车，顾珩步履从容，径直领着她去拜见现在的婆婆了。
府邸内红绸未撤，依稀可见这些时日的喜庆痕迹，穿廊过院时，苏晚渐渐察觉出几分异样——这府中仆役稀少，四下静得出奇。
待行至顾珩母亲程氏所居的院落时，更觉冷清寂寥，连风声都显得格外清晰。
两人轻步踏入程氏的屋子，屋内药香袅袅。
程氏正倚在床榻上养病，见儿子和儿媳进来，苍白的脸上顿时浮现出几分喜色，撑着身子要起来。
一旁伺候的老嬷嬷眼明手快搀扶住她起身，赶忙取来软枕垫在她身后。
顾珩进屋就撩衣摆跪下行礼，沈嘉禾见状也立即照着做。
青砖地面透着凉意，沈嘉禾的裙摆在地面铺开成一朵素色的花形。
“儿子携新妇拜见母亲，问母亲安。”顾珩的声音清朗沉稳，在安静的室内格外清晰。
沈嘉禾偷眼瞥了下身旁神色肃然的顾珩，也连忙有模有样地跟着柔声道：“儿媳拜见母亲～”
她的声音像春日里初绽的杏花，虽带着几分蹩脚却又透着温婉。
程氏见着儿子、儿媳，眉眼间尽是掩不住的欢喜，忙抬手虚扶道：“好孩子，都快起来，地上凉得很。”
话音未落便轻咳了两声，转头吩咐道：“柳妈妈，快去沏壶热茶来，再把厨房新做的糕点端些来。”
柳妈妈笑吟吟地应了声“是”，临走时还特意多看了沈嘉禾两眼，那眼中满是慈爱。
顾珩起身后径直走到窗边的圈椅坐下，沈嘉禾正要随他落座，却听程氏柔声唤道：“嘉禾，来，坐到母亲身边来。”
沈嘉禾下意识地望向顾珩，见他微微颔首，这才轻移莲步，在程氏榻边小心坐下。
程氏一把握住她纤细的手腕，温声问道：“嘉禾，珩儿没有欺负你吧？”见沈嘉禾红着脸摇头，程氏笑意更深，轻轻拍着她的手背道：“他若敢欺负你，你只管告诉母亲，母亲收拾他，嘉禾！你能不计前嫌地嫁到我们家来，母亲很高兴～”
说着话，程氏又咳嗽起来，沈嘉禾犹疑片刻，终是抬起手，隔着锦被轻轻拍抚，动作虽有些生疏，却极尽温柔地为程氏抚背顺气。
程氏眼中泛起慈爱的波光，忙抓住她的手，用她的另外一只手颤巍巍地从枕下取出一个雕花檀木匣子，塞进沈嘉禾手中：“嘉禾，这是母亲的一点心意，你收着，往后和珩儿好好过日子。”
那匣子沉甸甸的，沈嘉禾捧着它，真有一种她确实嫁了人的错觉来。
不等沈嘉禾回应，程氏却声音哽咽道：“当年我们母子被逐出府落难，多少人避之如蛇蝎，若不是你们沈家收留，还让珩儿继续读书...让他有机会科考入仕，这才有了我们的今日。”
说到此处，她泪水涌了出来：“说来母亲也是很对不起你，珩儿高中后，那些趋炎附势之人竟都上门提亲，我实在是都看不上...我这身子骨又不争气，又怕等不到你和珩儿慢慢议亲，这才求着你父母让你们仓促成婚的...”程氏一口气说完这么多话，又引起了一阵不适的咳嗽声来。
沈嘉禾慌忙将檀木匣子搁在床沿，双手轻抚程氏单薄的背脊。
她自己的心头却是一震，她从未听沈母提起过这段渊源往事，这也难怪了…程氏见她就这般亲厚——像是要把亏欠都补回来似的。
空隙间，她偷偷瞥了一眼窗边落座的顾珩，只见顾珩仍保持着方才的姿势，他神色坦然，平静得仿佛在听旁人的故事般，对他母亲这番剖白恍若未闻。
“老夫人，新妇进门是天大的喜事，您这样倒要吓着少夫人了。”柳妈妈端着描金茶盘进来，见状连忙取出帕子为程氏拭泪。
那茶盘上摆着冒热气的雨前龙井，并几碟晶莹剔透的糕点。
柳妈妈安抚好程氏，目光慈爱的看向苏晚，笑着打圆场道：“少夫人莫要见怪，老夫人这是欢喜过了头喜极而泣呢…”沈嘉禾忙点头表示明白。
“侯爷，宫里来人了，说是圣上急召。”屋外突然传来小厮急促的通禀声。
顾珩闻言立即起身，衣袍带起一阵风，茶盏中的水面都晃了晃，他匆匆整了整衣冠：“母亲～圣命难违，儿子先去面圣，夫人且陪母亲说说话，我去去就回...”
程氏还未来得及抬手示意，就见那道挺拔的身影转眼消失在屋内，只余下一阵清风拂过帘栊。
屋内霎时静默，程氏与沈嘉禾两人面面相觑！
半晌，程氏才摇头失笑道：“这下可好，倒让我们娘俩能说说体己话了。”
程氏执起沈嘉禾的手轻轻拍抚，眼中泛起既骄傲又心疼的神色：“顾珩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太过克己自律，从前寒窗苦读时便是如此，任凭风雪交加，定下的功课从不耽搁半分。如今倒好，把这劲头全都用在了公务上。别人家新婚燕尔，哪个不是沐休旬日？偏生他只歇了成婚当日...剩余时间全用来办差了，嘉禾…委屈你了～”
沈嘉禾闻言一怔，险些掩不住面上的讶异，她吃惊地杏眼圆睁，檀口微张，一时间竟不知该作何反应。
她活了这些年，还是头一遭听说有人这般热衷于上班干活的，纤长的睫毛轻轻颤了颤，心道这大夏的朝臣都如此卷？竟比现代社会的公务员还要拼命。
“母亲，顾珩他......一直都是这般......”她试探着开口问，话音在唇齿间转了几个弯才落下。
苍天呀，她只是个想安安稳稳度日子的人呀，遇上一个卷王老公这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呀？
程氏却轻叹一声：“何止？他若认准了一件事，便是天塌下来也要按章程办完的，你该知道他三日后要出发江北的事了吧？”
沈嘉禾微微颔首，程氏无奈继续道：“本来你们婚事就是先定下的，和这趟差事本就冲突，他领旨后才给我说，我当时气得呀，你们成婚连议亲的礼数都没走全，直接定了婚期就很委屈你了，结果这混小子说什么'食君之禄、担君之忧'，他已向圣上禀明成婚后就去江北。”
沈嘉禾……
拼命三郎说的就是这种人吧！婚假都不休，一心只想干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