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队再次驶上官道。
有了昨日的经验，加上休息（虽然不足）后身体状态稍好，沈嘉禾似乎稍微适应了一些马车的颠簸。她依旧含着顾珩让亲随送来的姜糖，靠着车壁，努力分散注意力，观察着窗外的景色。
越往北行，景致与京畿的繁华秀美差异越大。田野变得更加开阔，村落显得更为稀疏简陋，远处的山峦轮廓也愈发粗犷。空气中似乎都带上了一种更为旷野的气息。
途中又休息了一次，依旧是简单的干粮冷水。顾珩似乎对赶路有着严格的计划，每次停歇的时间都卡得极准，绝不多浪费一分一秒。
沈嘉禾发现，自离开驿站后，顾珩的话似乎更少了，周身的气场也愈发冷凝。他骑在马上时，目光总是警惕地扫视着四周的环境，像是在评估什么，又像是在防备什么。连带着他那些亲随，也都比昨日更加沉默警觉。
气氛无形中变得有些紧绷。
是因为接近江北地界了吗？还是他接到了什么不好的消息？沈嘉禾暗自猜测，却无人可问。
下午，天气转阴，乌云低垂，压得人有些喘不过气。风也大了起来，卷起官道上的尘土，打得车厢壁噗噗作响。
在一次短暂的休息时，沈嘉禾听到顾珩对亲随低声吩咐：“天气有变，加快速度，务必在天黑前赶到黑石驿。”
“黑石驿？”一名亲随似乎有些迟疑，“世子，那边……”
“按命令行事。”顾珩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
亲随立刻噤声，抱拳领命：“是！”
再次上路后，车速明显提升了一个等级。马车在变得有些坑洼的路上疯狂颠簸，几乎像是在跳跃前进。沈嘉禾不得不死死抓住车窗旁的扶手，才不至于被甩到座位下面去。胃里那点可怜的粥又开始不安分地翻腾起来。
她透过被风吹起的车帘缝隙，看到外面天色越来越暗，铅灰色的云层仿佛要坠下来一般。顾珩策马奔驰在车队最前方，披风被狂风扯得猎猎作响，他的背影在灰暗的天光下，像一柄出鞘的利剑，透着一股一往无前的决绝，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紧迫感。
沈嘉禾的心也跟着提了起来。
黑石驿……那里有什么？为什么非要赶在天黑前到达？
这突如其来的加速和变化的气氛，让她清晰地感觉到，这场旅途，恐怕不仅仅只是“辛苦”那么简单了。
就在她感觉自己快要散架，胃里那点东西再次蠢蠢欲动时，车速猛地减缓了下来。
透过被风沙模糊的车窗，沈嘉禾隐约看到前方出现了一片黑黢黢的建筑轮廓，像一头匍匐在昏暗天地间的巨兽。几点微弱的光点在风中摇曳，似乎是悬挂的灯笼。
“吁——！”车夫用力勒紧缰绳，马车最终在一处看起来比昨日那驿站更为高大、但也更为破败阴森的院墙外停了下来。墙体是由巨大的黑色石块垒砌而成，许多地方已经斑驳脱落，露出里面深色的芯子。一扇厚重的木门紧闭着，门上方的石匾上，刻着三个模糊不清的大字——黑石驿。
亲随上前，用力叩响门环，声音在狂风中显得有些沉闷。
等了片刻，门才“吱呀”一声从里面拉开一条缝，一个驿卒模样的老者探出半张脸，警惕地打量着门外这一行人。当他目光触及顾珩以及他身后那些明显是军旅打扮的亲随时，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惊异，连忙将门打开。
“官爷……快请进，这天气……”老驿卒的声音被风吹得断断续续。
顾珩率先下马，动作利落地将缰绳扔给迎上来的驿卒，目光却锐利如鹰隼般迅速扫过整个驿站院落。院子比昨日的驿站要大上许多，但同样显得破败空旷，角落里堆着些杂物，几间厢房的门窗都紧闭着。
“所有马匹牵入马厩，仔细看管。车辆靠墙停放。”顾珩冷声吩咐，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立刻准备热水和饭食送到房间，要快。”
“是，是……”老驿卒连声应着，似乎被顾珩的气势所慑，不敢有丝毫怠慢。
沈嘉禾在丫鬟的搀扶下，脚步虚软地下了车。狂风吹得她几乎站立不稳，裙裾猎猎作响。她下意识地看向顾珩，只见他正对几名亲随低声快速交代着什么，手指隐晦地指向院墙的几个方向和驿站的几处制高点。亲随们神色凝重，不断点头，随即无声地散开，各自占据了院落中的关键位置，手始终按在腰间的刀柄上，警惕地观察着四周。
这绝不仅仅是普通的入驻驿站！这分明是在布防！
沈嘉禾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她跟着引路的驿卒，快步走向分配给他们的房间。
房间在二楼，楼梯狭窄而吱呀作响。房间内部比昨日更加简陋阴冷，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更浓重的霉味和尘土气。
“夫人，这地方……”云袖关上门，声音都有些发颤，显然也感觉到了不对劲。
沈嘉禾摇摇头，示意她不要多说。她走到窗边，窗户是用厚实的油纸糊的，破了几处洞，冷风嗖嗖地往里灌。她小心翼翼地透过一个破洞向外望去。
院子里，顾珩依旧站在那儿，狂风卷起他的披风和发梢，他却如同一尊石雕般岿然不动。他微微仰头，似乎在观察驿站主楼的结构，又像是在倾听风中的动静。一名亲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他身后，低声禀报了几句。
顾珩点了点头，侧脸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冷硬。他抬手，做了一个极其隐蔽的手势。
沈嘉禾看到，分散在院落各处的亲随们，动作极其轻微地调整了一下姿势，更加戒备。甚至有两人，悄无声息地隐没在了墙角的阴影里，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
一种令人窒息的紧张感，如同无形的网，悄然笼罩了整个黑石驿。
风雨尚未真正来临，但某种更危险的气息，已经先一步抵达。
沈嘉禾轻轻放下手，心脏在胸腔里怦怦直跳。她终于明白，顾珩非要赶在天黑前到达这里，绝非因为天气。
这黑石驿，恐怕真的是一处是非之地。
而他们，很可能已经踏入了风暴的中心，风雨欲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