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旁边的费聚猛地攥紧拳头,死死盯着周主事手中的单据。
工部陈员外郎也站起,抖着一本流水账。
“军械这边,更糟!工部拨付的一千支新火铳,押运单签收齐全,入库只有六百支!那四百支呢?钱大使,你说,飞了?”
钱胖子跪倒在地,浑身发抖。
“大人饶命啊,卑职只是个小虾米,上头怎么交代,卑职就怎么记啊,入库就是六百支,库里的废铜烂铁,都是年久失修。”
“尽力?”
李琪站起身,目光扫过地上众人,落在费聚脸上。
“平凉侯,您听见了?这就是您麾下将士饿着肚子、拿着废铜烂铁拼命的原因,粮草,被您的好侄儿、吉安侯的少爷,还有山西布政使司的官,一层层扒皮,军械,半路被吞大半!剩下的,在您族侄手里烂成废品!”
费聚踏前一步,盔甲作响,双眼赤红瞪着地上几人。
“陆柄,费老六,好得很!还有你们!”
他抽出腰间佩刀。
“老子现在剁了你们!”
“侯爷且慢!”
李琪断喝,一步挡住费聚说道。
“杀人容易,杀了他们,谁来指认幕后的人?谁来吐粮吐械?军情如火,当务之急是粮!是炮!是药!”
他转身,声音斩钉截铁。
“周主事!陈员外郎!”
“卑职在!”
两人肃然应声。
“立刻草拟文书,以督饷同知兼理军器事、钦赐尚方剑李琪之名,八百里加急直送京城!一,奏明山西布政使司转运衙门、沿途驿站与押运勋贵子弟勾结贪墨、虚报损耗、贻误军机之罪!证据单据附上!二,火器需求:工部库存火药,有多少运多少!熟手工匠、炮手,立即抽调随军北上!三,前线火器现状及守城需求明细,另附详单,告诉刘相,告诉工部王侍郎,大同城墙塌一寸,我李琪人头落地前,必拉垫背!”
“是!”周主事和陈员外郎立刻伏案疾书。
李琪看向那几个面如死灰的地方官。
“至于你们,来人!”
门外几名锦衣卫应声而入。
“将转运押运官陆柄、仓吏费老六,即刻拿下,打入死牢,其余涉案吏员,严加看管,待本官查清,一并处置!”
“李琪!你敢动我侄儿?!”
费聚佩刀直指李琪。
“有何不敢?”
李琪迎上他的目光,手按尚方剑柄说。
“尚方剑在此,陛下授我临机专断之权,贪墨军资,形同资敌!贻误战机,罪同叛国,别说你族侄,今日就算天王老子犯这两条,本官也照斩,平凉侯,你要保这蛀虫侄儿,还是要保大同城,保几万弟兄性命?选!”
费聚刀尖颤抖,死死瞪着李琪,又看看地上瘫软的费老六,胸膛起伏。
终于,佩刀掉在地上,他踉跄后退,靠着墙,闭上眼说。
“拿!”
锦衣卫立刻扑上,拖走费老六和从外面拖进来的陆柄。
周同知、钱胖子等人瘫在地上发抖。
帅府命令迅速执行,当夜,两颗人头高悬在大同城西门楼子上。
证据确凿、民愤极大的陆柄和一个雁门驿转运吏,寒风吹过,人头在火把光下摇晃。
城上城下,一片死寂,守城士兵看着人头,麻木的眼神里有了变化。
“李阎王动真格了。”
“活该!喝兵血的!”
“可,粮呢?砍头填不饱肚子。”
恐慌未消,粮仓告罄的消息蔓延。
伤兵营更弱,城头守军眼神重被饥饿占据。
费聚闯进李琪的官衙,眼中红丝更多。
“姓李的,砍人头我见识了!可威风顶不了饭吃,鞑子攻城更疯了,弟兄们饿得刀拿不稳!伤兵营没水了,你的粮呢?炮呢?再弄不来,不用鞑子,大同自己就炸营!”
李琪案头堆着城内大户存粮名册,抬起头说。
“粮,就在大同城里。”
“放屁!”
费聚一拳砸在桌上,说道。
“我派人刮过三遍!哪还有粮?”
李琪拿起一沓印着“大明通行宝钞”的纸。
“侯爷,磨刀,跟我去借粮!”
半个时辰后,大同城西,赵府。
高墙深院,大门紧闭,门内隐约有丝竹声。
“砰!”
大门被锦衣卫撞开!
李琪当先踏入,费聚按刀紧随,陆云云抱剑扫视庭院。
院内笙歌骤停,穿锦袍的赵员外在一群惊慌姬妾簇拥下跑出,脸上残留酒色。
“军爷!李大人!费侯爷!”
赵员外看清来人,腿软,堆起难看的笑。
“这做什么?小人安分守己啊!”
李琪不看,目光扫过庭院角落几口新封盖的大缸,空气中有一丝新粮味。
他走到一口缸前,用剑鞘敲了敲泥封说。
“赵员外,好雅兴,城外喊杀震天,城内将士饿殍待毙,你这倒酒肉飘香,仓廪殷实。”
赵员外冷汗涔涔。
“李大人明鉴!小人是些陈谷子,自己紧巴巴…”
“紧巴巴?”
李琪猛地抽出尚方剑!剑锋直指赵员外脖子说。
“鞑子就在城外!城破,玉石俱焚,囤积居奇,视同通敌!”
剑锋寒气激得赵员外一哆嗦。
“大人饶命!饶命啊!”
李琪手腕一翻,将一沓宝钞拍在石桌上,说道。
“本官奉旨,以朝廷名义,征借你赵家存粮,以此宝钞为凭!城破,休提,若大同守住,凭此宝钞,战后兑付白银,或于你家税赋中加倍抵扣,这是圣旨!朝廷信诺!”
他逼近一步,剑尖几乎点到赵员外鼻子说。
“收下宝钞,开仓献粮!你赵家是功臣,本官保你阖家平安!”
“若敢说不…”
李琪目光扫向他身后姬妾。
“本官立刻以惑乱军心罪,抄家,男丁充军前效死,女眷没入教坊司!收不收?”
赵员外看着剑锋,看看宝钞,看看门外杀气腾腾的费聚和锦衣卫,再看看家人。
“开仓,快开仓,把粮都给李大人搬出来!”
同样场景,在另外几家深宅大院上演。
一袋袋粮食被抬出,装上大车,流向城防和伤兵营。
当第一批粟米粥在城头架起锅,蒸汽混着米香弥漫时,城上响起压抑的吞咽声和低泣。
伤兵营里,老郎中颤抖着手敷药。
然而,这点粮食不够。
王保保进攻更猛,攻城锤撞击城门,云梯搭上垛口,滚木礌石箭矢飞快消耗。
费聚顶在最危急的东城段,浑身浴血,砍翻攀城的元兵。
一次反突击后,他拄着卷刃的刀喘气,左臂伤口冒血。
看着倒下的弟兄,朝城下李琪嘶吼。
“药!金疮药,还有顶不住了!再没炸响的东西,下一波真守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