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琪的证据确凿,行事算得上事急从权,但得罪的人太多、太狠。
尤其是那宝钞征粮,捅了勋贵和士绅的马蜂窝。
“二位所言,不无道理。”
严正清缓缓说道。
“擅杀命官,程序有亏,强征民粮,手段过激也易生民怨,此二事,本官必当在奏疏中据实禀明陛下,至于大同战局初期不利之责,牵涉甚广,需详查转运、仓储、军械各环节,非李琪一人之过,也非他一人之功。”
这话看似公允,实则给牛、陆二人留了余地,也暗示李琪并非无懈可击。
陆谦说道。
“大人明鉴,除了擅杀、强征,下官还听闻一事!李琪在城头所用‘土雷’,配方来源蹊跷,据说是他身边那个来历不明的女护卫陆云云提供的江湖方子,此等军国重器秘方,岂能由一江湖女子随意传授?更遑论大规模制造,万一配方有误炸死自己人,或被鞑子学去,岂非资敌,李琪此举罔顾军纪,必须追究!”
牛文焕立刻接口。
“对,下官也听说了!那土雷威力虽大,但配方是否合规?隐患极大,此亦当查!”
严正清眉头皱紧,这倒是个新切入点,虽有些牵强,但足以给李琪再添麻烦。
“嗯,此事本官会留意,待查清那陆云云身份及配方详情,再做定论。”
牛、陆二人对视一眼,看到一丝得意。
只要钦差不偏向李琪,他们就有机会在京中运作!
紫禁城,谨身殿偏殿。
刘基面前摊着一份弹劾李琪“跋扈专权、动摇国本”的奏章,署名是几位勋贵和山西官员。
“哼!”
他将奏章拍在案上,声音带着怒火。
“大同危在旦夕时,这些人在哪里?将士饿着肚子守城时,他们在哪里,如今城守住了,蛀虫被揪出来了,他们倒跳出来喊冤叫屈,指责国之干城动摇国本?荒谬!”
他对面,临安公主朱镜静一身素雅宫装,眼中忧色难掩。
“刘相,父皇今日早朝,可曾表态?”
刘基摇头说道。
“陛下依旧留中不发,弹章堆积如山,陛下只是听着,未置一词,吉安侯陆仲亨和平凉侯府的人,奔走串联,陛下终究是忌惮勋贵之势。”
他看向公主,继续说道。
“殿下,驸马此番行事,虽于国有大功,但手段刚猛,得罪了太多势力,他们罗织的条条都是能置人于死地的罪名,且易煽动清流和民意。”
临安公主的心沉下去,父皇的多疑和勋贵的势力,她很清楚。
“刘相,难道就没有办法了吗?李琪他是为了大同,也是为了大明!”
刘基想了一下,低声说。
“办法倒非全无,陛下心中明白,驸马是不得已而为之,且立下大功,陛下所虑者,一是勋贵抱团施压,二是怕开擅杀、强征的口子,日后难束,三便是怕驸马年轻气盛,功高震主,要破此局,需解陛下心结,更要釜底抽薪,化解掉弹劾中最能煽动的一条强征扰民!”
临安公主美眸一亮,问道。
“刘相是说,那些被征粮的大户?”
“正是!”
刘基点头说道。
“若让他们主动站出来,表示是自愿献粮,理解朝廷难处,信任宝钞信诺,而非强征,则动摇根基激起民怨之说,不攻自破,此乃关键,没了这条,单凭擅杀蠹虫和配方来源,分量便轻,老夫驳斥更有力,陛下那边,也更容易转圜。”
公主起身,眼中忧虑被决绝取代,说道。
“本宫明白了,此事交由本宫来办!”
深夜,大同,李琪临时衙署。
李琪裹着玄狐裘,伏案疾书,陆云云守在门外。
窗棂传来轻微“笃笃”两声,三长两短。
陆云云眼神一凛,闪到窗边,按动机关,一块木板滑开。
一只疲惫的信鸽钻入,腿上绑着细小的竹筒,火漆上有隐秘凤纹。
陆云云解下竹筒,确认完好,叩门说道。
“大人,京里,公主的信。”
李琪放下笔。
“进来。”
陆云云入内,奉上竹筒,李琪捏碎火漆,抽出薄绢,娟秀字迹映入眼帘:
“驸马安否?北地苦寒,刀兵凶险,妾身日夜悬心,唯盼君平安早归,狐裘可暖身?万望珍重,京中风波恶,弹章如雪,皆指‘擅杀’、‘强征’、‘动摇国本’,勋贵串联,其势汹汹,父皇留中,然忌惮之意已生,刘相据理力争,然敌众我寡,民怨之说甚嚣尘上,乃要害。”
李琪眼神一寒。
下一段,则是透着智慧。
“妾深知,李郎行事磊落为公,所谓强征,实乃绝境求生,然众口铄金,妾已遣心腹,密联大同赵氏等数户,晓之家国大义,动之利害前程,明示:此时若能体谅朝廷艰难,自陈‘自愿献粮’,深信宝钞,非但可洗刷污名,更为忠义之举,他日朝廷必有厚报,本宫亦记此情,若执迷喧嚣,坐实‘囤积居奇、动摇军心’之罪,纵使朝廷宽宥,本宫与驸马,亦难容此等不顾大局之辈!”
李琪心中剧震,镜静竟在深宫为他做到这一步,恩威并施,撬动那些大户!
“君勿忧后方掣肘,父皇圣心虽晦,然明镜高悬,妾在宫中,必竭尽全力,护君周全,万望李郎大局为重,善加珍摄,待君凯旋,珍重,盼归,镜静手书。”
末尾,一方小小的朱红凤纹私印。
李琪攥紧薄绢,胸腔翻涌暖流,公主殚精竭虑为他挡下冷箭。
“大人?”
陆云云轻声问。
李琪深吸气,将薄绢就火点燃,化为灰烬。
“云云,风暴未歇,但我们不是一个人,公主高明!”
翌日,钦差行辕。
牛文焕和陆谦围着严正清,继续渲染强征引发民怨沸腾、地方不稳。
“严大人,昨日又有士绅家人哭诉,存粮被李琪以刀剑相逼夺走,只给废纸,此等行径,与强盗何异?若不严惩,大同民心尽失,恐生变乱!”
牛文焕一脸忧色,说道。
“正是,宝钞本已贬值,此举更令朝廷信用荡然!根基动摇啊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