钦差行辕，大门紧闭，窗户缝用布条塞住，屋内弥漫着浓烈的艾草味。
“咳咳，严大人！外面飘进来的都是死气啊！”
刑部侍郎牛文焕用浸醋的帕子捂着口鼻，声音惊恐说道。
“是黑死病，沾上就死！李琪治理无方，刚愎自用，战后尸骸处理拖沓，防疫不力，才酿此大祸，导致军心涣散，兵变就在眼前，此刻大同危在旦夕！”
勋贵代表王侍郎，刚刚赶到这里，他是吉安侯陆仲亨的心腹。
一边拍打艾草灰，一边急道
“严大人，不能再犹豫，必须立刻上奏，李琪罪大恶极！擅杀命官，强征扰民，如今又酿成烈性瘟疫，动摇国本，祸乱三军！此獠不除，大同必亡！请大人速拟奏本，八百里加急，奏请陛下，立刻锁拿李琪问罪！刻不容缓！”
严正清坐在主位，窗外的骚乱和哭嚎刺痛他的神经。
他怕死，更怕瘟疫和兵变毁了这座刚守住的重镇，牛文焕和王侍郎的聒噪让他心烦。
“够了，本官自有分寸！瘟疫横行，军心不稳，是天灾，岂能尽归咎一人？李琪纵有过，守城之功不可抹杀，当务之急是控制疫情，安抚军心！”
“控制？拿什么控制？”
王侍郎跳起来，指着窗户说。
“药呢？郎中呢？都死绝了，外面兵都在砸锅造反了！还安抚？李琪要有办法，能搞成这样子？他就是个丧门星，再让他待着，我们都得陪葬，必须立刻拿下他！用他的人头，或许还能平息兵愤，这是唯一的路！”
他已经近乎歇斯底里，严正清胸口起伏，看着眼前两个被恐惧扭曲面孔的同僚，一丝动摇爬上心头。
或许，拿下李琪，真能转移矛盾？
消息传到李琪临时办公的破败衙署。
陆云云闪身进来说道。
“大人，隔离区情况极糟，死亡日增，东营、西营皆有骚乱，士兵砸了粥棚，与军法队对峙，要求放人给药，瘟神索命、当官不管死活的喊声很高，另外，钦差行辕闭门不出，但王侍郎的人刚放了信鸽，方向京城，内容恐怕对大人不利。”
户部周主事和工部陈员外郎也在，充满恐惧。
“大人，这可如何是好啊！”
周主事声音发颤，说道。
“瘟疫凶猛，无药可医，军心眼看要崩，这比鞑子攻城还可怕！”
陈员外郎面如土色说。
“工棚那边也有匠人发热呕吐了，大人，要不咱们也先避避？”
他并非庸官，只是求生的本能压过了职责。
李琪猛地抬头，眼中没有惧色，只有冰寒。
他连日操劳，眼窝深陷，下巴胡茬青黑。
“往哪避？大同就是前线，瘟疫就是敌人，我们退了，满城兵民怎么办？等死，还是等王保保杀回来屠城！”
“云云！”李琪豁然起身。
“在！”
“传我军令，第一，所有军中、城内能动弹的医者，无论军民，半个时辰内，全部集中到府衙前院！告诉他们，想活命，就把知道的防疫法子、见过的症状、能想到的土方偏方，全说出来，由周主事记录整理！”
周主事一个激灵：“卑职遵命！”
“第二！”
李琪目光转向陈员外郎，说道。
“陈大人！立刻带人全城搜刮，生石灰！越多越好！还有大蒜！艾草，能找到的清热解毒草药，全弄来集中调配，另外，组织人手，在城外下风口，远离水源处，挖深坑！所有死者尸首，无论军民，全部运出，泼洒石灰，深埋！严禁土葬，严禁靠近！阻挠或私自掩埋者，军法从事！”
陈员外郎被气势所慑。
“下官拼了这条老命！”
李琪看向陆云云，说道。
“你带锦衣卫，换上便装，混到闹事的兵营和隔离区外面！盯死！看哪些人带头闹，散播恐慌，煽动，找到领头煽动的，特别是可能通北元的细作，一旦确认，不必回禀，立刻秘密抓捕，要快，要干净！”
“明白！”
陆云云眼中寒光一闪，抱拳领命，身影消失。
“大人！您这是要？”
周主事看李琪抓起一个用沸水煮过、浸了醋的粗布面罩往脸上绑，心头涌起不祥预感。
“去隔离区！”李琪系好面罩，只露眼睛。
“不可！万万不可啊大人！”
周主事和陈员外郎吓得魂飞魄散，扑上来阻拦说。
“那里是绝地！进去九死一生！大人身负重任，岂能犯险？”
“让开！”
李琪低喝，手臂一震推开两人说。
“不亲眼看看，怎么知道多糟？不站到他们面前，兵民怎信老子没放弃他们？！”
他抓起尚方剑，大步向外走去。
隔离区外围，气氛紧绷。
木栅栏被里面的人推搡得咯吱作响，看守的士兵面色惊恐，端着长矛的手发抖，不断后退。
“开门！放我们出去！我们不想死在这里！”
“黑心肝的！关我们等死！你们不得好死！”
“药！给我们药！不然跟你们拼了！”
栅栏内，一张张因高烧赤红或绝望惨白的脸扭曲着，愤怒和濒死的疯狂燃烧。
“都闭嘴！退回去，再冲击防线，格杀勿论！”
一个把总模样的军官色厉内荏地吼着，声音发颤，手下兵士骚动不安。
“格杀勿论？来啊！捅老子！反正都是死！”
一个满脸黑斑的汉子嘶吼着，猛地用头撞向木栅栏缝隙，额角流血，状若疯魔。
“对！拼了！冲出去！”人群更疯狂地冲击木栅栏。
千钧一发之际！
“让开！”
一声沉喝如同惊雷，混乱的人群一滞。
李琪分开挡路士兵，径直走到摇摇欲坠的木栅栏前。
距离那些疯狂的面孔和伸出、带着黑斑溃烂的手臂，仅几步之遥！恶臭扑面而来。
“大人！”陆云云如影随形，手按刀柄。
看守士兵和病患都惊呆了，没人想到李琪会出现在这里！
李琪目光扫过栅栏内绝望、惊愕的脸，落在那额角流血、喘粗气的汉子身上。
他抬手，指向隔离区深处蜷缩呻吟的身影，声音砸在每个人心上。
“看看你们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