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府中,杨缚安排管家于忠,派人去叫平阳府将军陈大牛来府中接次子杨安,然后坐在中堂让下人把夫人和杨安都叫来。
顺便书信一封给予魏代坤,交给管家安排可靠仆从代为传递。让其下次朝会,提出组建官屯之事。
官屯之后的后手没有提及,毕竟不清楚魏代坤到底能不能被信任,变法之事不能提及
盖上杨缚的私印,送了出去,一般来讲自称学生的都研习老师的字迹,即使不盖有私章,看字体也能分辨真假,为了以防万一,杨缚还是盖上了自己的私印。
等夫人与杨安两人中堂落座后杨缚说道:“安儿此去平阳府若求仙不能,多则三年,少则两年便可接回云京,望安儿在平阳府安心读书,寻仙之事平阳王自会安排。”
“古往今来,没听说哪个神仙是个不认字的神仙,万一有神仙收安儿为徒,要是不认字,岂不是贻笑大方。”
旁边的杨缚夫人泪眼婆娑的说道:“老爷,要不还是不让安儿去了吧,妾身真是舍不得,让陈将军回去复命,就说妾身不忍骨肉分离,还望平阳王海涵。”
杨缚听闻,有些愠怒的拍了下太师椅扶手后道:“妇人之见,这件事我早已与你说好,况且已经去信平阳王,岂可失信与他人。”
说完后杨缚又缓声说道:“安儿此去平阳府,我已派二管家杨全跟随,二管家和我是同乡,为人忠厚本分,有他照顾安儿,你就放心吧。”
杨安在母亲身边,看着母亲,既舍不得母亲,又想着父亲说的腿脚疼和益寿延年的事,左右为难。
杨缚说完后不再看着夫人,转头对于忠说道:“让杨全收拾收拾行李,一起随安儿去平阳府,此去吃喝用度平阳府一应俱全,轻装简从,让其去账房支取三百两纹银票,以供不时之需。”
然后又吩咐道:“对杨全说纹银不够可来信,账房会用官驿给送过去。”说完挥挥手让于忠下去传话去了。
杨缚有对儿子杨安说道:“去了王府以后要谨慎做人,小心做事,做人一定要沉住气,沉不住气露怯之后往往丢人现眼的还是自己,慎之一字,还望安儿以后仔细揣摩。”
没一会下人禀报王府将军陈大牛前来拜访,等把陈将军引入府中中堂后,陈将军行了一礼说道:“末将前来接杨家二少爷,去往平阳府。”
待杨缚把杨安引见之后,杨安抬着头奶声奶气的说道:“谢谢陈将军了,路上我不会给陈将军添麻烦的。”正色的神情引人发笑,堂中几人都略带笑意,只有杨缚夫人坐在那里默默抹泪。
这时于忠回到中堂禀报杨全已把少爷杨安和自己的衣物收拾妥当,已到前门等候。
之后看到杨缚对着陈将军拱手说道:“一路有劳陈将军。”
陈大牛连忙回礼不敢,说完后一众人向府大门走去。
门口停有一辆马车,以供杨安乘坐,陈将军的手下并没有全部前来,而是在云京城东门等候。
待到杨安坐上马车后,便打马前行。
杨缚在马车后看了一眼杨全,杨全拱手一礼说道:“老爷夫人放心,小的一定会照顾二少爷生活周全。”说完便坐在了马车前边,和马夫一人坐一边。
相府众人看着马车缓缓而去,只是夫人在一旁由丫鬟搀扶,哭声不止,杨安也拉开车帘往后回看,不过毕竟是男儿身,尽管杨安此时年龄还不大,但眼不见泪光,面露坚毅不住探头。
在旁人看来只是去求学几年,而且还是去王府,吃喝不愁,对比当时的平民而言,生活优越,显然不需要如此悲伤。
王府中只有杨缚和夫人知道,这可能是和杨安的永别。杨缚立在街中,背负双手,目送马车离去,双手微微颤颤,显然心中也不平静。
第二天,杨缚上值后,先给大儿杨志修信一封,没有过多言明事情去由,只是在信中告诉他,准备去南阳任职朝廷新设立的曹司,担任总兵,允许带亲兵前往,亲兵数量多多益善,将军的亲兵大多都是亲信,所以将军安插亲信大多从亲兵中提拔。
其次,让其杨志亲手上书一封请辞官屯总兵辞书,签字画押,不要表明日期,送回相府,以备不时之需。
之后又考量怎样和兵部说明设立总兵问题,一般来讲设立一个官署不需要单独总兵设军职,每个州府郡邑县都设有城防兵,只是人员多寡问题。
如果只是治安问题,城防兵作用其中就有维稳,但是当地城防兵与当地官绅家族牵扯不清,所以有必要重新设立兵部兵马。
启用杨志主要原因是安插亲信,有时官场安插亲信并不是全部都是昏庸无道。
毕竟古往今来,党争站队历来不绝,如果想要做成事,不安插亲信,阴奉阳违太过简单,不足以成事。
所以在杨缚看来,那些穷苦人家出身,当官后背负父命,为官清廉者,不堪大用,只用当做清流,用于标榜朝廷清正廉明。
当然并不是说做事能力强的都是贪官,兵法有云:“以正合,以奇胜。”一个朝廷大臣做事只会正是做不好事情的。
到了杨缚这个年龄,大抵都有了自己的人生信条,只不过说法不同,有的领悟的是自己的做人方式,有的是践行自己的道。
杨缚能清楚认识自己,首先能当的起一个好官称号,但是如果评价自己是一个清官,那很显然有些扯淡。
所以他用人从不迂腐刻板,如果有能力,而又没站错队,有点小贪,对于自己人也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然大贪肯定不能容忍。
杨志调任总兵之事,只能从提拔杨志这方面出发,不能泄露到兵部变法经略。
想到这杨缚起身去前往兵部尚书办公的地方,这件事因为是为杨志求官,所以杨缚还是亲自去兵部尚书那里说清楚比较好。
到了兵部尚书办公房,敲了敲门,如果是同僚一般不需要禀报,但是如果是差级太大,求见是需要皂吏通报的。
九卿在中书省都有自己的办公房,听到敲门声,兵部尚书胡延栋打开门,看到门外站的是杨缚,赶忙说道:“杨相,里面请。”
杨缚脸带笑容,亲切又不显得居高临下说道:“左右闲来无事,偷得浮生半日闲,来胡大人这里讨口热茶,没打扰胡大人办公吧。”
“杨相哪里话,请进请进,前些日子,老家送来的几片茶饼,正好请杨相品鉴品鉴。”
两人进屋坐下后,胡延栋亲自泡茶,一人一杯热茶,期间胡延栋一边喝茶一边双目微闭,一副陶醉的样子。
胡延栋好茶之事,同僚好友广为人知,所以做出这幅样子,杨缚也习以为常。
杨缚在思量怎么提及杨志之事,而胡延栋心中也明白,无事不登三宝殿,来办公房肯定是有事相商。
在不知道何事之前,最好就是沉住气,保持沉默,这样既表明了自己知道对方有事麻烦自己,又不太伤对方的面子。
这就像朋友突然来自己家让自己帮忙一样,如果你尽心尽意的帮他出谋划策,或者起个话题让他借驴下坡说出他的困难,最后你帮他解决了困难,在他心里,承情并不是很重。
一旦事情遇到波折,反而会对你多加埋怨,因为这其中,如果是他说出来请求你帮忙,那么他是主动的,做好做坏责任在他。
而如果你出谋划策,或者引导他说出来,在对方心里,他是被动的,责任在你,而混朝廷最怕的就是担责任,担责任往往也叫背黑锅!
胡延栋的办公房显得有些沉默,杨缚喝了一口茶后,放下茶杯,胡延栋睁开微闭的双眼,眼神随杨缚的茶杯而动,这样既表示了对杨缚的重视,也避免了两人对视无言的尴尬。
杨缚清了清嗓子后说道:“台达族这几年虽小有异动,但是总的来说西关防边平稳,胡大人与兵部同僚功不可没。”
胡延栋向北拱了拱手道:“下官不敢居功,西关边防全赖圣上英明,杨相统领协调,边疆军士悍不畏死。”
然后又说道:“军士英武离不开朝廷军需的持续投入,全靠杨相在朝廷之中一心为公,坚持不裁军,不减饷。今年的秋饷,还望杨相,在朝中仗义执言。”
杨缚适时露出矜持欣慰的笑容,毕竟自己的执政方针,朝廷大略能够得到同僚理解肯定,显然不是一件坏事。
人都希望得到别人的肯定,宰相也不外乎,只有多数官员认同朝廷,朝廷诏令才能通达。
杨缚微笑的回道:“秋饷之事,功在朝廷,我等当会在朝廷上书请奏,秋饷事关边防,定让沈尚书如数拨款。”说完两人相视一笑。
对秋饷达成共识后,两人之间气氛逐渐缓和起来,然后趁机杨缚把杨志调入南阳之事对胡延栋言明。
期间胡延栋对官屯新增官署有些疑问,但因不是自己管辖范围,所以也没有多嘴,对于上书杨志之事表示,会知会左右侍郎,让其上书请奏。
两人谈完杨志之事后,杨缚便起身告辞,胡延栋拿出一片茶饼,赠予杨缚,杨缚欣然接受。
杨缚走到门口的时候,又装作毫不在意的对胡延栋说道:“杨志之事,前几日我在皇宫觐见圣上时,略有提及,圣上已经恩准。”
胡延栋面露感激的向杨缚拱了拱手说道:“多谢杨相。”
杨缚笑了笑手里拿着茶饼便向自己的房间走去。
回到自己的办公房,随手把茶饼放在杂物架上。
坐在签押桌前又准备给平阳王书信一封,先把自己与儿子约定寻仙的玩笑话知会平阳王,然后又在后面隐约点出朝廷需要增加税赋,以保证南疆,西陲两道边防线的供给。
至于怎样增加税赋,正在摸索,没有着重点明变法经略,毕竟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写好后还好封好腊漆,用驿站走邸报顺带给平阳王。
另一边,杨安等人乘马车一路向东行去,路上杨安坐在马车里,里面有几本在家中学习的书籍,不过刚刚出城,没出过远门的杨安,根本没心思看书,再说马车行驶一摇一晃,看书也眼晕。
掀开马车的遮帘,看到陈将军骑着马,跟在马车旁走的不紧不慢,因为是官道,所以路道平稳。
官道每段路都有当地衙门维护,没有什么吃饱了撑的贼匪去官道打劫一队看起来就精兵悍将的骑兵。
路途安稳,所以一小队人都显得很放松,前面开路的家兵骑在马上有一句没一句的搭着话。
看到杨安掀起遮帘,陈大牛骑马走到窗帘旁问道:“杨公子,有何吩咐?”
杨安摇了摇头说:“没事,就是坐在马车里闷得慌。”
“想和陈将军说说话,陈将军有空吗?”
陈大牛看了杨安一眼,说道“第一次出远门心里有些忐忑也是正常。”
而后又说道:“我小时候刚被平阳王府买去的时候,尽管离开家,去了平阳府,生活条件比村里好太多,铺着暖和的棉被,吃着干净的精米,但是激动过后,剩下的就是忐忑。”
说完后又陈大牛面露回忆的继续道:“很长一段时间,我想后悔,我想不顾一切回家,回到那个小村庄,尽管生活很苦,但我依然想回去。”
“后来慢慢习惯了,也就没有忐忑后悔的心情了。”
杨安用手托着腮靠在窗沿上看着陈大牛说:“陈将军也懂这种心情?”
“我觉得我当时的感受应该和杨公子现在差不多”说完陈大牛黝黑的大脸朝杨安露齿一笑,也许在陈大牛心里,这就是他最大努力的安慰话语了。
“多谢陈将军。”
这样两人一边说着闲话,不知不觉关系也拉近了一些,不再显得生疏刻板。
聊着聊着,杨安说到了平阳王府的情况上,到一个陌生的地方,总是不由自主的打听清楚,这样做能让自己略有心安。
陈大牛只介绍了平阳王府两个最小的两个世子,一个是平阳王妃所生,叫赵弘信,一个是平阳王侧妃所生,叫赵弘义,杨安应该是和这两位世子一起学习识字。上面还有两个郡主,一个已经出阁,一个未出阁,不过都不需要蒙学了。
至于平阳府的其余事情,陈大牛大多都避而不谈,毕竟一个家兵,过多的谈论主家的事情,显然不是一个家兵的本分。
云京,第二天朝廷早朝,例行跪拜圣上后,期间除了歌功颂德,几名言官纠正百官礼仪之外,没有大臣在朝廷上奏禀朝廷大略。
一般来讲,朝廷有什么方针,会在皇帝和六部主要人员讨论之后,再由圣上颁旨,对于救灾,平叛,或者削权这种有损朝廷威严的事,不宜人尽皆知。
就在圣上随行太监准备宣告退朝时,站在户部尚书身后的户部主事魏代坤跨列而出,高声喊道:“微臣请奏!”
魏代坤说完之后还在等上面同意请奏之时,下面站在两侧的小官都低着头微微侧目。
户部出列不比言官,衣冠不整等小事不归户部管辖,同样户部官员请奏的都是事关朝廷财政的,不管哪个朝代,财政都是大家关心的重心。
当官不说为了求财,那当官总得滋润一些,当官当的苦哈哈的,天下也没见几人。
想要滋润就需要朝廷多拨俸禄,所以大多云京小官对于财政都是比较关心的。
这时圣上说了个准字后,随行太监大喊一声,“准奏。”
魏代坤不慌不忙的竖起朝板,没办法,文武百官这么多人,不用朝板记录主要问题,当朝请奏压力太大。
魏代坤斜低头看着朝板,请奏道:“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农,天下之本也。国之所以兴者,农战也。”
“可是户部每年的户籍记册,记录在册的农籍,只见其减,不见其增,流失严重。何也,微臣返乡祭祖期间,寻访农户,稻米市价在秋收与青苗期间,悬殊巨大。秋收后各大粮商联合压价,青苗前后大肆提价,低入高出,敛取巨额差价。”
魏代坤深吸一口气缓和下心情后又准备继续请奏,毕竟他也不是傻子,知道自己捅的窟窿有多大,但是人在朝廷身不由己。
上边大佬让捅,那只能捅,表忠心,站队,就在此刻,所以混官场没那么简单,搞不好就是替罪背锅的,就这,你不干,也有抢着干的。
“一干粮商,尽管做的是农户的生意,但是吸取的却是国家社稷之血,概因粮商的垄断低入高出,致其无数农户放弃农籍,成为佃户,土地流转到地主手中。农籍,税赋逐年减少。”
“微臣请奏由朝廷设立粮米司,直接干预粮价,让农户一年到头不至于了无积蓄。有恒产者有恒心,对于农户而言,只有越过越好,才能最大的调动农户的积极性。朝廷税收才会越来越多,粮商奸商之多,与朝廷百姓有害无益,当百姓无法抵抗之时,需朝廷予以干预,组建官屯粮米司势在必行,在此之前可择一城,用于试点,确有其效后,可朝廷再择机推至全国。微臣请奏完毕。”说完躬身缓缓倒退自己原来的队伍当中。
等魏代坤退回的时候,户部尚书沈元吉侧头回看,瞪了魏代坤一眼,仿佛在说,你在搞什么玩意。
很明显今天的请奏作为魏代坤的顶头上司,沈元吉啥都不知道,官场最忌越级上报,像这种情况,过后小鞋那是妥妥的穿定了。
不过魏代坤应该不怕,毕竟抱着杨缚这根大腿,出了事杨缚如果不拉他一把,那杨缚这个相党首领也就不用再干了,混官场,小弟都保不了,那就根本没有跟着干的。
这时圣上说了句:“魏爱卿所奏之事,可有异议者。”
下边的百官,鸦雀无声。整个朝廷除了圣上,知道魏代坤走的这步棋的,只有两个半人,一个就是指使者杨缚,还有一个是同党大佬刑部尚书王敬铭,半个就是兵部尚书胡延栋。
除此之外,百官都云里雾里。尽管不知道为什么魏代坤会在朝会上奏禀组建官屯,而且还动了商党们的既得利益。
但是当官的嗅觉灵敏,知道这次是党争的投石问路,在不确定魏代坤是那边的人时,朝中既无反对者,也无附议者,当官的又不是傻子,相反都是朝廷选拔出的精英。
魏代坤如果身后没有人,一个户部小官,闲的淡疼,去做这个出力不讨好的事。
朝廷组建部门也是他能上书的?没人撑腰岂不是自取其辱!
户部尚书沈元吉自己知道肯定不是他自己授意魏代坤的请奏,但是他不能站出来反对。
毕竟在大义上,不管可行不可行,魏代坤提议有利于社稷。
况且魏代坤是自己的手下,哪怕不听自己的话也是自己的手下,自己在朝会上反对自己手下的提议,岂不是丑态百出,表明自己御下无能。
所以沈元吉只能哑巴吃黄连,有苦难言。
等了一会后,看到百官再无进言,然后太监在得到圣上授意后才大声喊到:“此事容后再议,退朝。”
文武百官等圣上走了后,才缓缓往外走去,只不过魏代坤的身边就像有瘟疫一般,无人相伴而行。
魏代坤倒是不以为意,一边用袖子擦朝牌,一边往外走。
沈元吉瞪了他一眼,大声哼了一声,拂袖而去。
相反兵部尚书胡延栋笑眯眯的走了过来,夸赞了一声,
“魏主事真乃朝廷之栋梁,朝廷以后就需要魏主事这样的栋梁之才来辅佐社稷。
说完在魏代坤连声不敢中拍了拍魏代坤的肩膀笑眯眯的向外走去。除此以外,各官结伴回办公点,少有议论设立粮米司之事,至于私底下有没有议论猜测者,显而易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