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官署,杨缚询问了皂吏,有无刑部左侍郎王思止的奏折或信折。
得知没有后,留下口信,有王思止的信折,立马呈上来,然后便回到办公房去办公去了。
另一边魏代坤手拿朝牌,向户部办公地缓缓走去。
在路上真的是想这条路走一天走不完,走到下值,直接回家。
可惜刚下朝,连响午都不到,更别提下值了。
没到户部办公房已经想到回去的场景了。
其实魏代坤家世不错,家里富庶,自己又出息,年纪轻轻就任京都户部主事,如果不是今天请奏,也许能安稳升迁,和气做官。
但是一旦卷入党争,脱身就不是那般容易。
走在回办公房的路上,魏代坤自己也考虑了很多。
也许有一点隐隐的后悔和恐惧,年轻人做事还是太冲动,以为自己一心为民,行得直做的正,会得到大多数大臣的支持。
但是从今天散朝后看到沈元吉对他的态度,魏代坤觉得自己好像被人当卒子用了,但是到这种地步,只能一条路走到黑。
去乞求沈元吉谅解,先不说魏代坤拉不拉的下脸。
想两边讨好?问没问过杨缚答应不答应。
到时候里外不是人,在朝中没人替自己说话,相党与沈党达成共识后,自己不妥妥的成了牺牲品。
牺牲自己这个反骨仔,两边都满意,好了,这他妈才是最悲催的。
一想到这,魏代坤是满腹牢骚,无处发泄。
回到户部办公房,走进自己的办公的签押桌整理桌上的杂物。
办公房一共四名主事,其他三名看到他进来,明智的闭口不言,得罪了顶头上司的顶头上司,现在是谁挨着谁倒霉。
这时一个皂吏走进来对魏代坤传话道:“魏主事,沈大人传话,让你无事后去沈大人办公房一趟。”
魏代坤一听这话,有事也得无事,况且本身也无事。
来到沈元吉门前,敲了敲门,听到“进”答复后,推门而入。
沈元吉看到是他后,一指一边的座椅,温和的说了声“坐”。
沈元吉对魏代坤现在的态度让他感到有些诧异
待皂吏上完茶后,沈元吉一边喝茶一边温和的说道:“泽城(魏代坤字),今天上奏太过唐突,像设立粮米司这种事,应该先在我们户部同僚间商榷一下的嘛,年轻人,做事太冲动!”
放下茶碗后沈元吉又好似长辈一般亲切的责备道:“当然,你上奏的目的还是好的,这点还是值得肯定的。但是以后上奏可以先说一声的嘛,给侍郎打个招呼,遇到问题同僚都在,也好有个照应,你说是不是。”说完面露期许的看着魏代坤。
魏代坤赶忙起身,面露感激道:“多谢沈大人点醒,今天之事过后,下官思量,也是太过急于求成,不应该在朝会上当朝请奏。应该先给上司过过目。”
沈元吉一边赞许的点头,一边说:“坐坐坐,坐下说话。”
随后又不经意的问道:“今天的奏折不是泽城一人主张吧,是有哪位同僚指点,还是和谁一起商讨出来的。”
“你今天上奏的奏折,咱们户部同僚事前都不清楚,你看农籍之事,户部上上下下这么多人,都没有发现,唯独你发现了,泽城还是有些可造之材的。”
话音未落接着沈元吉又以一种亲切的像长辈关心晚辈一般的样子说道:“只不过你上奏的太过突然,同僚们都有些始料未及,咱们户部不能让各部同僚笑话不是?还是泽城你说说,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好让咱们户部同僚都有底,我不是说了吗?我们同朝为官,亦为同部同僚,总要有些照应的对吧。”
魏代坤听到这里算是明白了,感情沈元吉这个老小子在套话,平常也没见一部大佬神情这么平易近人。
尽管魏代坤官小位卑,但不代表他傻,从小家族经商,人情世故通透达练。
如果是个书呆保不齐就和沈元吉一股脑算说了出来。
魏代坤既然想一条路走到黑,当然不能在这时卖了杨缚。
想到这,魏代坤脸上露出惭愧的表情。
看着亲切的沈元吉说道:“沈大人,说来惭愧,青熟粮差之事,主要是因为下官家族里经商瓷器,瓷器生意略有不及,后来又想经营粮米,没想到隔行如隔山,原来粮米还有熟米价和青苗价,待家父派人打探清楚行情,后来与下官商议,是否继续经营粮米生意时,下官才知这其中门道。”
然后顿了顿魏代坤又说道:“当时下官就反对家父继续经营粮米生意,尽管下官位卑官小(在沈元吉面前是小官,但事实上在大乾朝并非小官),但是位卑不敢忘忧国,若搜刮民脂民膏,岂不是枉顾皇恩浩荡,枉读圣贤之书。”
“后来,下官又仔细查阅户部朝廷户籍,才发现农籍每况愈下,下官因愤恨商人的奸诈,怒不可遏,才在朝堂之上上书请奏,由朝廷出面平抑粮价。”
“至于当朝上奏之事,小官实在是未有妥善考量。”说完又是起身向沈元吉弯腰拱手。
沈元吉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说道:“粮米司之事既然已经当朝请奏了,现在就看圣上怎么裁决了,不过不管怎么样,设立粮米司也是户部之事。对于户部而言,如果能为朝廷,为社稷增加一点税收,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说完看着魏代坤又平淡的说道:“泽城以后行事还需沉着稳重一些,切不可像今天这么鲁莽行事。”
说完便端茶不饮,魏代坤一看上官准备端茶送客,便识趣告辞退出。
在回自己办公房的路上,魏代坤想着沈元吉当时在朝中的表现。
恐怕当时在朝堂之上的沈元吉内心远没有外表表现的那么愤怒。
固然手底下的下官当朝请奏会让他没面子,但是因为这点小事就怒形于色,显然这不是一个部堂大人该有的城府肚量。(这时候沈元吉还不清楚杨缚准备查处沈党地方官员的贪污受贿的证据,并没有把这件事当做党争。)
现在想来,当时沈元吉的表现可能更多的是给百官一个态度,表明这不是受他指使,不想让沈党乱结恩怨。
其次如果粮米司运行受阻,也可毫无压力的推出魏代坤当替罪羔羊,因为在朝堂之上就已经表明过立场。
粮米司之事不管沈元吉相不相信魏代坤之言,设立粮米司不成功也是魏代坤自作主张,顺便可以探探谁是幕后指使插手户部。
如果成功也是户部下辖,论功行赏怎么着也绕不开户部。
想到这魏代坤擦了擦额头的汗,表示压力很大,像魏代坤这么年轻,草蛇灰线之事对他而言还太过高深。
毕竟做官这件事没人告诉你怎么做官,只能靠自己揣摩。
如果是酸腐之人,不灵活变通,可能往往得罪了人而不自知。
这样的人只能被打发去一些清水衙门,远离斗争旋涡,利益纠缠越多的地方斗争就会越激烈。
几天后杨安一行人也从云京到了东海平阳城,进城后便径直前往平阳王府。
已经有家兵前去通报,临到地头,杨安也是微微有些紧张,毕竟这不是在自己家。
若冒犯了他人家的规矩,别人不会耻笑杨安,只会耻笑相府。
到了平阳府,府侧门已打开,仆从早就在此恭候,下了马车后。
杨安紧了紧衣服,尽量让衣服不要褶皱太多,然后跟随仆从进入平阳府。
路过陈大牛身旁的时候,陈大牛向杨安投去鼓励的眼神。
两人一路走来,算是随和亲近了许多,杨安笑着向他点了点头,然后向平阳内府走去。
平阳府府中与普通府邸不太一样,整个王府从中一分为二,左边是演武场和私塾堂,右边有一小围墙,里面才是王府内府。
进了右面后,又跟随丫鬟来到中堂,中间坐着一中年男子,坐在椅子上就像大一号猩猩蹲在那里似的,有些搞笑。
当然,杨安不会对着主人就面露耻笑,那样笑的不是别人只会是自己。
走进中堂后杨安先行作揖高喊道:“小侄杨安拜见赵王,拜见王妃。”话音未落,平阳王便从座椅起身,来到杨安身前。
走到杨安面前,身高带来的压迫感以及莫名的威严扑面而来。
经常带兵的人不管如何收敛,行走间都有一些铁血气息。
平阳王双手结实的扶住杨安的胳膊,把杨安一把带起,杨安从胳膊上就能感觉这双大手的主人孔武有力。
青筋从手背延伸至手臂,手臂黝黑紧致。
传言平阳王骁勇善战,从体魄及手掌看来,所言非虚。
一个锦衣玉食的王爷显然不应该是这个样子的。
平阳王面露微笑,天生威严的人即便笑的时候依然充满威严,而后声音洪亮的说道:“好侄儿,没想到杨老哥二儿子转眼也这么大了,当年本王在云京,去杨府做客,你哥哥那时候和你一般大,那小子可是调皮捣蛋的很呢,打小本王看他就是从伍的料,现在听说是游击将军?”
杨安恭敬的回答道:“小侄来之前,家兄还是游击参将。”
平阳王沉思的点了点头说道:“你大兄确实有些带兵天赋,在青壮派朝廷将军当中也算出类拔萃,以后这江山社稷,还是由你们这些年轻人来继续缮护。”
说完后又接着说道:“杨侄在这且安心住下,有什么需要和管家说,管家做不了主的,和你婶婶说。”
杨安又恭敬回道:“谢王爷。”
平阳王面露不愉的说:“太生分,我和你爹相交多年,两家算是世交,王爷称呼不可再提,在这叫声叔叔婶婶即可。”
杨安顺从的叫了声:“赵叔,婶婶。”
坐在一侧的王妃笑着点了点头。看王妃衣素容雅,面色平和。
从面相第一感官,王妃是一个温柔贤淑之人,待人平和。
杨安想到这里也暗暗地松了口气,毕竟以后寄住在王府,内务都是王妃主持,王妃如果待人平和,杨安住的也能更舒服一些。
中堂当中只有赵王与王妃,其余世子等人都没有露面,大概是等晚宴的时候一起介绍介绍。
果不其然,略显客套之后,赵王便吩咐管家给安排住房,对杨安拍了拍他的肩膀让他先去安顿沐浴一下。
毕竞一路走来,人也略显的有些风尘,晚上一起吃饭让大家都认识认识。
管家一直就在中堂门槛处,听到赵王说要安排住处,赶忙上前说道:“杨公子,请跟随小的,住处王妃早已安排好了,如果到时有什么增加填补,可以随时找小的。”
杨安向赵王王妃告辞后,便跟着管家一路去了住处。
路上杨安和管家攀谈得知,管家被平阳王赐姓赵,众人皆称赵管家。
王妃安排的住处在右边围墙一侧,一个低调不显的小院子,离平阳王府门和私塾堂都不太远,出了中堂,相府跟来的管家杨全紧跟杨安其后。
一会的功夫便到了小院子,院子门上方有个小匾,上面写有“崇明院”三个字,里面有几棵青竹,环境朴素雅致。
整个平阳王府也不是金碧辉煌,除了占地大一点,整个王府偏朴素多一点,而平阳王和当今圣上又感情颇深。
不管是朴素也好,奢华也好,并不会改变圣上对平阳王的感官,所以王府的朴素确实代表着平阳王的个人风格。
事实上朝廷上层官员整体还是偏向节俭廉洁的。
所谓的贪官污吏大多是中下层。
能够做到帝国顶端,手持权柄的,多多少少都有一些公心,一心为民的抱负,相反那些个中下层官员反而更注重排场与规格。
到了崇明院门口,赵管家止步回头道:“杨公子,王妃安排的住处到了,里面有两个侍候杨公子生活起居的丫鬟,有什么需要杨公子随时可以找小的。小的这就告退。”
杨安拱手感谢后,赵管家笑了笑回完礼转身离去。
杨安和相府二管家杨全进了崇明院后,门内侍立两名丫鬟。
两人大约二八年华,长相秀气,气质稳重。
贵族大院最重规矩,那些个古灵精怪,活泼淘气的根本不可能在丫鬟里头出头。
没有哪个主人会让下人以下犯上后,还会微微一笑,毫不在意。
两名丫鬟轻挪莲步,前来见礼,柔声细语说道:“奴婢青莲、清荷,拜见公子。”
杨安拱手回道:“杨安见过两位姐姐。”其中年龄略大一点的是青莲,略小一点的是清荷。
青莲清荷听到杨安的称呼,面色有些惶恐,青莲急忙说道:“可当不起杨公子抬爱,我们只是赵王府的下人,尊卑有别,万不敢受此称呼。”
青莲说完后清荷又接着说道:“有什么吩咐,杨公子请直接称呼奴婢青莲清荷就行。”
杨安听后点了点头后道:“麻烦给准备点热水,我和随从都需要沐浴更衣。”
青莲清荷略为一见礼后说道:“请公子稍等。”便匆匆去准备沐浴更衣之物。
杨安洗完澡,重新穿上换洗衣服后,感觉全身都轻松了几分,一路上和一群军汉一起,首先保证的是安全,至于清洁舒适,则是能免则免。
今晚可能还需要赴宴,毕竟第一次到主人家,于情于理主人都需要招待一番。
所以杨安好好静静心,在礼仪上不要有什么疏漏。
寄居他家,不管是穷人家还是富人家都远没那么简单。
穷人为每日三餐奔波,即使夫妻俩都有太多为碎银争吵的,何况平白多一个吃白饭的。
富人家规矩林立,也许主人自己本身不需要太多规矩,但是你寄居于此,肯定不能太肆意横行。
当杨安长大后再回首看看现在的情景,心态可能会放平,不会太惴惴不安。
但是现在对于一个几岁的孩子,而且从来没有离家过,打小生活富足(杨安下生的时候,其父杨缚已官拜宰相。)并不觉得平阳王府有什么新奇的。
对于这里的一切,只有深深的疏离感,略带有些惶恐。
人只因未知而恐惧,外在环境的好坏也许习惯熟悉之后就不会变得无所适从。
但是在没熟悉之前,不管环境是否优越,或多或少都会有些忐忑心态。
此时的杨安对于找个老神仙当师傅这种事以不太上心了。
从平阳王府管家下人对他的态度上,隐隐感觉到在这里与在自己家可能是两种生活方式。
成熟总是伴随着各种不习惯。
晚宴在王府侧厅,赵王坐在主位,王妃次妃分别坐在下首,紧挨两个王妃的是两个世子,赵弘信、赵弘义。
大一点的嫡世子赵弘信规规矩矩坐在王妃下首,略显呆板,一双眼睛只看着桌子上的冷拼来回旋转,这才让嫡世子看起来稍显灵气。
小一点的是侧妃所生,庶出,年龄还比较小,坐在哪里,背后还跟随奶妈。
尽管两只小手张牙舞爪想吃饭桌的冷拼但是身前筷碗都空空如也。
杨安来到桌前还没拱礼,平阳王就直接抬抬手道:“在家别客气了,坐。”
说完指了指平阳王自己坐的中位左侧座位。
杨安回了声“谢赵叔,两位婶婶。”然后才坐了过去。
管家对旁边的婢女吩咐声“上菜”
然后平阳王微微转身看着杨安道:“贤侄先休整几天,然后就随信儿一起蒙学,要出府的话,对门子吩咐声,也好让府里知道你去哪。”
杨安恭敬的回道:“小侄明白。”
这时王妃转头对平阳王轻声说道:“杨相家的公子,长的真是一表人才,翩翩小公子,周身透着一股文气,我看和若瑶很是般配,就是若瑶比他大一点。”
说完自己轻声一笑,再看杨安有些许看女婿的神色。
杨安听到此话神情有些尴尬,小脸有点泛红。
平阳王听完王妃的话神色有些不置可否。
考量朝廷制衡来讲,宰相家的嫡出也不会和平阳王联姻,对于两家而言,考虑的根本不是两个人般不般配,而是联姻后的影响。
一个宰相,一个异地王爷而且手握兵权,两家联姻是准备干嘛。
准备让圣上如坐针毡?还是准备二弟把大哥拉下来,二弟上皇位上去耍耍。
有些时候妇人只会看着顺眼,并不会考量背后的权衡利弊。
王妃今晚说的这些话,如果传到杨缚耳朵里,杨缚可能立马让其打道回府,不敢与平阳王有半点瓜葛。
还好这些话只是在家宴上提了提。
这其中牵扯的朝廷制衡可能也就平阳王能明白,所以平阳王神色才有些不置可否。
说话间热菜由婢女一个个传接上来,小世子见此更是伸长两只胳膊想左右开弓,奈何坐在座位上根本起不来,只能急的来回扭动。
平阳王有些军人的习惯,在家中可能刻意隐藏,但是放松的时候总是不经意间显现出来。
待到热菜上的差不多的时候,简单说了句吃,就自顾自的捧起米饭吃了起来,因为临近东海,所以饭桌上海鲜品种多一些,又因杨安还是个孩子,也就没有酒宴。
平阳王体格硕大饭量也不小,尤其正值壮年。
常年行伍,吃饭的样子不太文雅,吃的也很快。
两边的王妃相比平阳王吃起来就文雅多了。
一顿饭下来杨安根本没吃多少东西,尽表演如何不失礼仪去了。
倒是平阳王和两个世子吃的挺尽兴的,吃完饭后大世子看杨安的眼神也和善了许多,看来饭局对于老少友谊都有些拉近的助力。
饭后漱完口杨安便告辞请退,平阳王也没有多留。
一个孩子,还是晚辈,显然不可能赴完宴后被平阳王请去书房,两人再畅谈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