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后的大乾朝早朝。
原本是平平无奇的一天。
事实上,若朝廷有什么经略都会在私下商讨。
早朝更像一场戏剧,每个人在剧中妆演自己的角色,少有当朝请奏的。
毕竟当官的都清楚。
若背后没人,敢在早朝肆意请奏,即使请奏之事得以解决,请奏之人也是官运到头。
当然今天的早朝肯定不太平凡。
这一点皇帝赵翃知道,杨缚也明白。
就在这时,从都察院御史阵列中站出一人。
言官袁迁,芝麻绿豆大的小官,只因有监官上谏的权力。
袁迁奏禀道:“当朝宰相杨缚,纵容府中下人,多次采办府中用品时,强买强卖,低价购入”
“已有旁人行贿,贪污受贿之嫌,附受贿明细,受贿银两一千一百二十两整。”
说完便有太监下来收取明细,递给皇帝。
此时早朝群臣都在低头左右观望。
左都察院御史更是如芒刺背。
因为这事他根本不知道,更不清楚袁迁是听从谁的吩咐当朝请奏的。
若是听从勋贵的指使来上书,这罪名也太小了。
一千两左都察御史自己都毫不费力就能拿出来,用这扳倒杨缚,大白天的梦没做醒?
说不是勋贵指派。
朝廷中又有谁和杨缚过不去。
杨缚背靠皇帝,就这点罪名想要扳倒杨缚根本不可能,而且还打草惊蛇自己露了马脚。
总之左都察院御史感觉这事若是勋贵做的,那就做的太过粗糙,很容易打蛇不死反被咬。
这时杨缚听到有人弹劾,不管自己有没有错,首先就要请辞。
都是读书人,君子不以物喜,不贪恋权柄,自然是比较光棍的下跪请辞(下人受贿,只有失察之失,不以罪论)。
一边的刑部尚书王敬铭站出来,大声呵斥道:“一派胡言,买卖随市,若低价购入则算行贿,当朝百官谁人敢说自己没有受贿之嫌。”
一旁的沈元吉听的有些腻歪。
这个王敬铭,论证就论证,非得牵扯百官。
沈元吉确实听的有些刺耳,因为他偶尔会收受贿赂。
不过沈元吉依然站出来声援。
最近他和杨缚打得火热,不确定这件事是不是因为丈量法得罪勋贵而受到的反击。
出头的橼子先烂,丈量法之事有杨缚在前,沈元吉和户部得到实利。
这样就挺好,万一把杨缚搞臭,谁知道下一个会不会是他。
站出来的时候沈元吉已经想好了。
一旦此事风声已过,联手刑部王敬铭,吏部韦宗儒一定把袁迁查个底朝天,让他背后的人无影遁形。
玩官场之内的东西,在场的都是老油条,谁敢站出来说自己屁股干净?
不把对方屎给整出来,算他拉的干净。
满朝文武百官静等皇帝发怒。
有时候发怒不代表真的愤怒而是代表一种态度。
杨缚的相位是赵翃指定的。
一个小小的言官敢在早朝当朝指责杨缚受贿。
不管怎样,皇帝首先回护杨缚,然后责罚言官。
作为百官之首,岂是谁要弹劾就能弹劾的,置相位尊严于何地。
若随意一个言官就能肆意奏禀宰相,又让宰相怎样统领百官?
众人发表完自己的立场后静等皇帝答复。
此时百官人众,朝中落针可闻,寂静无声。
皇帝赵翃道:“杨爱卿请辞之意不可再谈,袁爱卿恪尽守职,但也要明辨是非,不可在朝中妄言,此事交由都察院御史复查,再作奏禀。”
此言一出,朝中除了杨缚早有准备外,沈元吉和王敬铭顿时有些尴尬。
圣心难测,杨缚一直以来都是皇帝赵翃的心腹,妥妥的保皇派,不明白皇帝赵翃此意意欲为何。
两人也是一拜礼就退回群臣当中。
“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在退朝声音中,一众大臣缓缓往外走去,准备再去上值。
王敬铭朝杨缚拱拱手,表示已尽微力。
毕竟在百官之中,公然结党太过难堪。
但沈元吉最近和杨缚多有往来,不在意别人的眼神。
丈量法也全靠杨缚和他主持,所以也不怕被说结党。
从地上爬起来,沈元吉凑到杨缚跟前,忿忿不平的说道:“小小言官就敢在朝中随意妄言,谁给他的胆子,简直是目无尊长,狂妄无礼。”
看到户部尚书沈元吉在旁边为自己打抱不平,杨缚有些歉意。
这出戏是皇帝要求演的,没办法杨缚只能遵旨。
没错,指使袁迁的就是皇帝赵翃。
要不然杨缚也不会如此淡然。
只不过这事不能明言,所以对于沈元吉也是有些歉意。
杨缚身材比沈元吉高一点。
当杨缚略带歉意的向沈元吉的时候,冷不丁的看到沈元吉正狐疑的看着自己。
两人一对视,靠,杨缚被沈元吉这老小子吓了一跳。
感情这老小子就是过来试探的。
杨缚脸上一闪而逝的歉意一定被沈元吉捕捉到了。
要不然沈元吉不会露出狐疑的表情。
想想也是,杨缚是皇帝赵翃指派的。
除非是不用杨缚,要不然赵翃为什么还要复查此事。
想到这沈元吉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情。
此事交给左都察御史复查,算是烫手的山芋。
不查有欺君之罪,彻查摆明得罪杨缚,左右为难,真想直接称病,卧床不起。
这时宫里来了一个公公,远远的就尖声道:“徐御史走的真快,杂家紧赶慢赶还是没赶上。”
左都察院御史徐严道:“不知连公公来此都察院所为何事。”
连公公正色道:“圣上口谕,让徐严不要有后顾之忧,彻查此事,若需杨缚下人协查可直接告知,朕相信杨爱卿不会有所隐瞒。”
一众人跪下高呼遵旨。
爬起来,后连公公又道“官家对徐大人可是寄予厚望,还望徐大人勿负圣恩啊。”
徐严一脸蛋疼的看着眼前的连公公。
尖钻的声调徐严也懒得分辨正话反话了。
连公公走后没多久。
杨缚便派人把府中采买的下人连同管家一起送来了。
都察院设有都查一职,不设私狱,更何况只是查处受贿案,所以只是简单的问话。
这种事既然袁迁都附带明细,自然是板板钉钉。
若有差池,一个欺君之罪是跑不了了。
徐严仔细盘问后得知,低买之事确有其实。
只不过管家言,此事瞒有家主,非家主所为。
徐严观其神色,所言不虚。
想想也是,杨缚若想捞银子,有多少人没门路给送银子的,还需要用这点下作手段,蝇营苟且。
徐严据实管家所言记录在案。
等询问完后又派人把杨府管家下人送回,匆匆忙忙的抄写到奏折上,递送宫里。
皇帝亲自督办的,徐严不敢有一丝怠慢。
期间杨缚在上值的书房又写了一封奏折,再次请辞。
没几天,因为这事,云京的官场便传的沸沸扬扬。
杨缚再三请辞下,奏章被批红,着杨缚于下月下旬准以请辞,告老还乡。
一般而言,按照大乾朝惯例宰相六部部堂告老还乡后,会加升一级头衔,视作朝廷对大臣的肯定。
但这次杨缚请辞,朝廷未有加封之举。
更何况堂堂一朝宰相,因为下人贪墨纹银一千两而被辞,怎么看都有些诡异。
这件事似乎对云京乃至大乾朝都没有影响,但似乎又有些影响,在缓慢酝酿。
只有一些官场的老油条知道,杨缚此时请辞是做给某些人看的。
朝中远见者猜测,杨缚必备起复,下人贪墨只是由头。
如皇帝赵翃想保杨缚,一个失察便可过去。
只不过世人愚昧者众多,像有些勋贵,真的以为皇帝对杨缚不满,所以才让其卸官还乡。
不仅勋贵如此认为。
朝中的小官,和民间的士族大多如此认为。
这等没资格面圣之人才会猜测杨缚已失圣恩。
像六部堂等这种经常在御书房议事众人,知道根本不是那回事。
消息很快传到南阳,魏代坤听到消息,直觉此中必有蹊跷。
别人不清楚,魏代坤在云京当过京官,接触过杨缚,更是早朝请奏过,这个套路别人不熟,但是他走过。
袁迁后面一定有人,赵翃昏庸?还是杨缚起兵造反。
没有一点缘由,突然清退朝中大臣的官位。
这是一个权术极其低能,代表着朝政不安的表现。
每个高官背后都是一棵大树,皇帝赵翃这样做,如果暗地里没有和杨缚达成一致,杨缚绝不会如此平静。
魏代坤拜杨缚为恩师,太知道杨缚为其变法付出了多少。
多方的走动,拉拢妥协,为的就是变法经略能够顺利实施,在变法刚走第二步就被清退,怎么看都不太合情理。
若没有上部压力推搡杨缚。
单以魏代坤对杨缚的看法。
杨缚就是死也要死在相位上。
不是贪恋权柄,而是为了心中的抱负,杨缚付出了太多,从宣仁元年到今亦是压抑了太久。
没几天,邸报从云京给魏代坤带来了一本书刊,魏代坤打开发现是杨缚赠予的。
《宣仁中兴要略(草)》。
这是杨缚的变法经略,魏代坤如获至宝。
对于一个官迷,没有什么比研读当朝在位宰相的治国理政更为重要了。
(此时的杨缚还未卸任,下月下旬辞官,有很多需要交接的事物)
如把一个朝廷看作一个病人,那么部堂的施政理念就是治病药方。
不管是良医还是庸医,都能去其糟粕取其精华,吸取一点治国理念,提高自己的为官眼光。
更何况杨缚实乃良相。
能继承他的施政理念,对于魏代坤而言,更能让他在做官这条路上游刃有余。
此时的魏代坤也隐隐猜到,杨缚恐怕没有真的被直接打倒,所以魏代坤也不是很慌,选择静观其变。
如若朝廷立马指认相位人选,那可能杨缚就真的没法起复了。
如若相位空悬,那就是还有起复的希望。
魏代坤回到书房,吩咐丫鬟,没有要事不得打扰后,便坐下来仔细研读。
薄薄的书刊,翻来第一页就写有八个大字。
“重商,抑商,集权强军”
后面围绕这八个字仔细写明缘由。
朝廷在整个大乾朝设立粮米司,之后丈量法推行,然后对于军权采用强干弱枝,西陲设置转运使,收回财权。
移藩戍边,逐渐分化西陲淅川王军权。
一旦平定淅川王,由粮米司统筹粮价,重点分布南阳、九边种植粮米。
其余地方单一发展农副作物,进一步挖掘大乾朝底蕴,提升商业繁荣。
里面详细表明,重商是重视商业,提高大乾朝商人数量。
抑商是抑制大商会、商团,严厉打击官商勾结,最大化的清除朝廷为其代表的官员,保证朝廷官员的纯粹性。
魏代坤对此经略看的津津有味,以至于粮米司上值都有两天没去。
不过粮米司目前由陆熙川和金宝主持,杂事倒也不需要他太过分心。
王建宝作为护卫,魏代坤在哪他就在那,所以这两天也就站在书房门口巡查。
王建宝是个沉默的汉子,以至于魏代坤出门有时经常忘记他,不过王建宝都会默默跟在马车旁。
此时的东海平阳王府,关于杨缚被罢免的消息刚刚已经传到杨安这。
在之前的这些日子。
杨安和赵玉瑶两人之前的那点小事早已冰释前嫌。
两人的感情也愈发深厚。
大乾朝男子娶妻大多在十四到十八之间,女子多为十三到十六之间。
按照两人年龄来看,过个三五年两人便可成亲,此时亦可提前定亲。
平阳王妃倒是对此事向平阳王多次提及。
只不过每次平阳王都不置可否,推脱两人还小,心性不定。
事实上两人在一起也是赵玉瑶的主动,杨安比赵玉瑶小几岁,而且有些书生意气。
赵玉瑶活泼伶俐,从小对于军营之事耳濡目染,知道自己喜欢的东西就要自己争取,以至于杨安这个呆小子,自然是难逃手心。
尽管赵玉瑶自己经常捉弄杨安,但是对于赵弘信对杨安的打趣,赵玉瑶倒是多有回护。
我喜欢的人,我可以欺负,但是你们不可以。
杨安寄住在王府,有人陪在身边,杨安自然是心甘情愿。
赵玉瑶待他确实真心实意,所以两人也算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以至于赵弘信经常打趣杨安,“我待你如兄弟,你却背后里想当我姐夫”。
每次听到赵弘信的打趣,杨安都是面带木讷,傻笑应对。
此时杨安在自己的小院子中堂里坐着,木讷的神色也在脸上消失。
杨安有时只是不懂的怎么应付赵弘信,并不是真的木讷。
空洞的眼神看着桌面。
杨安不傻,他和赵玉瑶这么亲密,只因为他的父亲是杨缚,大乾朝当朝宰相。
若没有这层关系,他只是平民百姓,更何况还不是长子。
对于朝廷的博弈,杨安还台小不懂。
只知道父亲从相位退下,听说是因为贪墨了一千两银子,以后的杨安也就是平民百姓,赵玉瑶更是高攀不起。
这时赵玉瑶也赶了过来,坐在了杨安身边,玉手轻轻握住杨安。
杨安看了她一眼,抽了一下,看到赵玉瑶紧紧握住,便随她去了。
赵玉瑶用另一只手玉手掩口轻笑道:“不管你贫穷富有,高官还是平民,你都是我的,这辈子,逃都逃不掉。”
说完自己在那独自清脆的笑了起来。
杨安打从认识赵玉瑶,她就是处处活泼好动,从来都是笑容挂在小脸上。
即使心情不好,一会也会转瞬即逝,刁蛮只是生人对她的印象,她的可爱也只会展现给身边人。
杨安听到赵玉瑶的话,脸色没有波动。
男孩毕竟比女孩子看问题要务实一些。
早些时候杨安就或多或少感觉出平阳王对两人一起不太赞同。
现在老爹官职都没了,这下更是希望渺茫了。
看到杨安还是一脸木然。
赵玉瑶晃了晃拉动着杨安的手,微撅朱唇道:“我告诉你个秘密,你不准告诉大信,我来那会路过中堂,听到我爹说我娘说,准备书信杨伯父,要来你的生辰八字与我的,让先生看看,若是合适,我爹想让杨伯父请媒人来商议‘六礼’。”
话音未落又安慰杨安道:“我爹说杨伯父这次辞官必被起复,我爹跟我娘讲,说圣上登基之前就会演戏,这次必定也是苦肉计,说是给一帮坏大臣看的,所以呢,你就不要愁眉苦脸了,要学我,这个样。”
说完两手在脸上做了个鬼脸,自己又自顾自的笑了起来。
杨安听到此话,脸色也转而生动起来。
不可否认,刚开始听到杨缚被罢官,自然有些彷徨,毕竟还只是个屁大点的孩子。
不过在听到赵玉瑶的这番话后,什么彷徨也被抛之脑后了。
突然间感觉这院里也变得春意盎然起来。
这时赵玉瑶还在摇头嘟囔道:“就是不知道爹爹为什么现在这么着急,前几天我娘提起此事,我爹还推辞再三,没几天又到我爹商议我娘,真是搞不懂。”
杨安没管赵玉瑶的自言自语。
此时再注视赵玉瑶,才发现她的俏皮可爱,额头上一圈绒毛围成半圆,白玉一般的额头圆润光滑。
明眉皓齿,朱唇就像菱角,微微撅起,红润发亮,两颊粉嫩白润,让人忍不住亲上一口。
杨安痴痴的看着赵玉瑶,不由自主说道“玉瑶,你真美。”
赵玉瑶听闻抬头看向杨安。
杨安的双眼,有些炽热,看向她的目光中对她的留恋,更是让赵玉瑶怦然心动。
大抵两情相悦也就不过如此吧。
赵玉瑶第一次在和杨安的对视中败下阵来。
杨安的炽热让赵玉瑶羞红了脸,杨安也许有些口拙心笨,但是谁对他好,他自然能感觉出来。
他喜欢赵玉瑶,因为她对杨安是真心实意的好。
有时候赵玉瑶会捉弄他,但这未必不是他俩人自己喜欢的相处方式。
同样赵玉瑶也给予了他更热烈的回应。
让他在这个异地他乡感觉到的友情、爱情、甚至是亲情,就如同姐姐一般。
赵玉瑶有些恼羞成怒的锤了杨安一下。
说了句“死呆子”便跑了出去。
杨安收起眼神,木讷的神情又重新挂在了脸上。
小院还是那个小院,中堂还是那个中堂。
心境的不同,展现的景象也变的不同起来。
此时的杨安感觉浑身生气蓬勃,未来一切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