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书阁 > 仙侠小说 > 修道都天 > 第十七章 劫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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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边隶属北方。

冬天的寒风就像刀子一般。

北方的冷是干冷,干巴巴的,孩童的双腮大多都有冻伤。

宣府镇上往来除了为生计奔波的,多都在屋里。

府镇的房子都是土坯房,屋里有暖炕。

没办法,九边这边太冷了,不设法取暖,人们根本遭不住。

每年冷天冻死者不计其数。

青石板路上,萝卜跟着二哥沈筠。

萝卜的大头戴一个狗皮帽子,一身貂皮大衣裹得严严实实,本身就壮的身子,更显臃肿。

倒是沈筠,衣着单薄,身材挺拔。

跟在沈筠后面的萝卜,双手揣袖子里,抱怨的嘟囔道:“这么冷的天,真不知道大哥又安排何事,上值我都称病半月不去上值了。”

走在前面的沈筠置若未闻。

自从粮米生意停了后,萝卜对此多有抱怨。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银子谁都不嫌多,现在生意停了,坐吃山空,总感觉有点不踏实。

若不是粮米生意一直由李昌勇把持,下面人听不听他的还是两说。

即使这样,因为粮米生意停了后,私底下抱怨的也不在少数。

两人来到门前轻车熟路直接推门而入。

此地不是李昌勇的府衙,李昌勇以前会见粮米生意上的人都不会在自己府衙,就在此地。

推开门帘,一股暖气扑面而来。

屋里屋外两重天,李昌勇盘坐在炕上,镬斗在小桌上咕嘟咕嘟的冒着热气。

萝卜深吸一口气,用近乎深情的语气说道:“狗肉镬斗。”

说完不忘咽了口唾沫,对李昌勇的怨言早已抛之脑后。

李昌勇坐在炕上,只是喝口小酒吃个下酒菜,没动镬斗里的东西,看来是等两人一起才来开席。

李昌勇指了指炕没有言语。

萝卜迫不及待脱靴上炕,沈筠拱了拱手道了声“大哥。”

这时李昌勇旁边还有一人,叫了声“沈百户,萝卜哥。”

沈筠笑着说道:“猴子也在啊。”

待两人上炕后,李昌勇亲自给两人一人舀了一碗狗肉。

坐在李昌勇旁边的猴子趁机拿起酒,给两人斟酒。

萝卜吃了口狗肉,动作粗鲁,吃的满嘴是油,毫不在意。

李昌勇看到萝卜如此作态,常年阴霾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然后又招呼沈筠和猴子都动筷。

待萝卜吃好后,李昌勇放下筷子道:“前几天朝廷邸报发来,杨相因贪墨已被朝廷罢免。”

萝卜听到此言,顿时脸上露出幸灾乐祸的表情道:“这小老儿也有今天,把咱们的饭碗砸了,没想到转眼他的饭碗也没了。”

“还是皇上圣明,这等贪官奸官就应该让他回家种地。”

李昌勇不置可否,待萝卜说完后,又继续道:“今天叫你们来,是想让你们南下再去办件事。”

萝卜满不在乎的道:“大哥但凭吩咐。”

沈筠也点头表示没问题。

李昌勇见此继续道:“杨缚祖籍岭南,若要致仕回乡,没有水路,只能走陆路,你们在云京去往岭南的官道中埋伏起来,半路截杀。”

沈筠和萝卜听到南下去截杀杨缚,不禁面露迟疑。

兄弟们拜大哥是一回事。

截杀朝廷官员又是另一回事。

两人年龄都不小了,早已过了义气当先的时候了。

这等有杀身之祸的事情,自然是不比寻常。

在边内杀人和在九边杀人是两码事。

更别提是朝廷宰相,哪怕是个前宰相。

李昌勇看到萝卜面露退意,又继续说道:“我准备看准时机想重拾粮米生意,边内现在什么情形,咱们也不清楚,想再做这等买卖,得需要立威,就像以前和南阳商人冲突那般。”

“我看邸报标明,杨缚是因为下人贪墨纹银一千两,而被朝廷清退的,你们想想,一朝宰相,会因为一千两而倒台?我猜圣上一定是对他主持的变法不满才让其滚蛋的。”

李昌勇看了眼沈筠又劝说道:“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杨缚老儿把咱们的钱路断了,咱们要他一命不为过吧。”

“圣上对他已有不满,如果他死在路上,朝廷还会大张旗鼓的搜寻凶手?”

“怪只怪杨缚老儿在位期间不当人子,怨不得别人。”

萝卜对大哥李昌勇说的这些话不太懂。

不过他有他的小聪明,遇到事情自己不知道怎么办的时候,跟着二哥走准没错。

听到李昌勇说完,萝卜便转头看向沈筠。

沈筠盘坐在炕上,略低着头,双眉紧皱。

杀人对于他们而言,算是看家本领。

杀杨缚不难,难的是杀一个前宰相,会不会惹来杀身之祸。

沈筠想到这,想起了他师傅,那个野道士教给他的为人处事。

遇事不决之时,把利弊都想一遍,哪个弊端更小,就选那个。

既然大哥李昌勇把话撂这了,沈筠只有两条路可以走。

答应下来,或者推辞此事,如若推辞此事,李昌勇对他信任不再,事后能不能在九边立足还是两说。

别看萝卜整天在沈筠面前抱怨,在李昌勇面前,萝卜屁都不敢放。

这样看来,不管情愿与否,此事只能答应下来。

想到这沈筠抬头痛快道:“放心吧大哥,此事交予我和三弟,自会万无一失。”

李昌勇又说道:“带上猴子,到时候猴子在侧,严阵以待,如有逃跑者,一箭毙命,此事万勿留有活口。”

猴子年纪不大,上峰让干什么就干什么,从不多嘴问话,猴子倒是个好兵。

三人先是去云京城。

蹲点识得杨缚长相后,又转而南下去京南官道。

一路装作皮毛商人,武器放在皮毛下,皮毛也在去京南官道路上丢弃掩埋。

三人带着干粮驻扎在官道一边的小溪旁。

当时邸报上写杨缚下月下旬致仕,此时杨缚已过致仕时间,三人埋伏在官道,立下十日为准,若十日之内,不见杨缚前来,或已错过,此事便作罢。

沈筠猜想,李昌勇意杀杨缚,除了立威之外,恐怕也是想出口恶气。

等了四五日,路上依然不见杨缚前来。

几人因为风餐露宿,胡须也变得邋遢起来,没办法,只能照着水面清理一番。

再一日,当沈筠和猴子正在盯梢,萝卜躺在后面睡觉时,印有杨字的马车终于缓缓驶来。

沈筠叫起萝卜,在杨缚没有露面之前,三人没有打草惊蛇,缓缓跟在马车后面。

行至响午,马车一行人中午也歇歇,准备吃饭。

此时杨缚从马车上下来,到一边的树林旁准备出恭。

车内有一妇人,大概是其夫人。

此时沈筠确定此人就是杨缚后,仔细观察起了他们一行人,马车内有一妇人,外加杨缚,马夫一个,丫鬟一个,两个骑兵疑似军士,一行六人。

沈筠一指旁边的树梢,安排猴子去解决两个侍从。

沈筠和萝卜悄悄从斜后方掩杀过去。

一旁的猴子,听从沈筠的安排,把弓箭背在后面,爬上一个较为粗壮的树梢,从后面拿出弓箭。

猴子的年龄不大,从小就在九边长大,显得有些老气,皮肤也有些粗糙。

在军中,箭法是需要天赋的,猴子无疑在军中拔尖,虎背蜂腰,双手拉起弓弦,青筋暴起。

微皱的额头,眼睛细眯,瞄准其中一个侍从。

紧绷的弓弦,紧致的肌肉,充满力量的美感,上身的肌肉不算粗壮,却如拧绳一般,结实稳定。

待到沈筠、萝卜到了马车后方之时,猴子一箭射向早已瞄准的那个侍从,然后看都没看,娴熟的从后面抽出箭支,又是一箭。

双箭连珠,同时射中侍从。

射箭的时候,为了万无一失,瞄准的都是胸膛,所以只是射伤,没有毙命。

埋伏一旁的沈筠、萝卜从后面如饿虎扑食般暴起而来,两人应对马夫和丫鬟,一刀一个,干净利落。

两个仆从倒在血泊中时,一行人才反应过来。

沈筠和萝卜,两人根本不废话,转头又杀向两名侍从。

因为被射伤,而沈筠两人又是军伍出身,善用重刀,刀重力大,没几招两名侍从也双双毙命。

弹指间一行六人就只剩杨缚夫妇。

在军中做事干净,讲究务实。

就像这次行凶一样,起身就是砍杀,根本不做多余动作,只为最快杀敌。

两人被血溅了一脸,胡乱用手抹了下,转过身杀向杨缚。

这时杨缚才被惊醒,杨夫人更是在一旁紧靠杨缚身后。

杨缚看着倒地而亡的四人,眼角抽搐了一下,连忙道:“两位好汉,若想求财大可不必,那车上还有一些银票,只求两位饶过我夫妇二人。”

沈筠默不作声,持刀继续向前。

杨缚看后又继续说道:“老夫乃当朝宰相,尽管已致仕,但不出数月必被朝廷起复,两位好汉,万不可一错再错。”

相比银票后面这句更为重要。

毕竟人死了,银票照拿。

沈筠停住脚步,因为右手持刀,所以半举着左手,握拳在空中停止。

这是给猴子的信号,先不要着急动手。

看到沈筠停下脚步,杨缚忧虑更显,拍了拍夫人的手略微安慰了她一下。

又急迫道:“两位壮士,只求放过我夫妇二人,钱财任取,至于误杀仆从之事,老朽自会妥善安排,息事宁人。”

沈筠站在那里,面露挣扎之色。

他娘的,听这杨缚之言,朝廷对他还有起复之意?

杀一个致仕的宰相和杀一个致仕后被起复的宰相,这完全是天壤之别。

杨缚看到沈筠脸上的神色又赶忙劝道:“老朽为官十数载,一心为民,这次却因触及云京勋贵的利益而被弹劾,因对天下土地统一丈量而迫致仕。”

“两位壮士想想,天下百姓疾苦者不知凡几,又有多少田地被乡绅把持,老朽对天发誓,在推行丈量法一事若有半点私心,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杨缚确实有些慌乱。

生死之事只在他人转瞬之间,杨缚只能全力规劝两人放过他们。

沈筠听后略有意动。

当初朝廷打破九边粮商垄断地位,对于九边商人自然是损失惨重,但却惠及万众。

沈筠读书识字,对于大义要比许多人看的明白。

人总是在被迫做选择。

就像现在,在听闻杨缚还有起复之意,又因良知作祟,确实动了放过杨缚的念头。

但是真的敢饶杨缚一命吗?

打蛇不死反被咬。

饶他一命,若他日重回相位,沈筠安有命在。

敢赌吗?沈筠不敢赌!

想到这沈筠紧了紧手中的刀,眼神重新锐利起来。

杨缚见此,连连后退。

沈筠看着杨缚终于开口说道:“杨大人可知我等是为何人?”

杨缚闻听此言面如死灰。

杨缚现在当然不知道沈筠是什么人。

但是能在官道劫杀的,自然不是劫匪,劫匪嫌命长了,敢在官道打劫官府人员。

大乾朝官道上就没有劫匪,若是敢在官道为匪,那不是强匪,那是赤裸裸的军功,乡兵就能来回剿个几遍。

能劫杀杨缚的自然是朝廷中人。

沈筠挑明此言自然是告诉杨缚。

他们留有的马脚,所以杨缚听到沈筠的问话后就知道全无幸免。

一旁的萝卜听的似懂非懂,沈筠继续道:“我佩服杨相,然蝼蚁尚且偷生,只能得罪了,我敬佩杨相亦不愿轻辱。”

说着看了杨缚身边的杨夫人一眼。

杨缚读懂了他的意思。

杨缚一介文人,此时也黔驴技穷,只能长叹一声,紧握夫人的手,伫立在那里。

沈筠看着杨缚的眼睛,抬刀缓慢的插进杨缚的胸膛。

杨缚受力不住后退了一步,又转而站定脚步,牙齿咬的咯咯作响,面露痛苦之色。

眼神亦有不甘。

是不甘这寒窗苦读数十载,一朝从龙,权倾朝野后的客死异乡。

不甘这变法未成的壮士未酬,亦或者不甘自己太过大意。

以为是白面上行走的不会有杀身之祸,不甘亦有太多、太多!

杨缚最后看了一眼天空,眼神一丝留恋划过,转瞬已成灰色。

天道终究难参,中兴已然成憾,未能添史几传,成败只当笑看!

一旁的杨夫人没一会也赶赴黄泉,一朝宰相杨缚终究落下帷幕。

萝卜习惯性的摸了摸自己的大头。

沈筠感叹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这句话萝卜懂了。

以为二哥是说杨缚的所作所为,所以也赞同的点了点头。

沈筠看了他一眼没心情解释刚才的感叹说的是他自己。

若当初在九边拒绝李昌勇。

哪怕在九边待不下去,重新流落在外,也不至于落到现如今如此田地。

沈筠收拾了一下心情道:“三弟你去搜刮一下钱财,我要金银实物,银票你和猴子两人分了。”

萝卜答应了声,熟练的搜刮起来。

沈筠转身招呼猴子过来。

待萝卜搜刮完毕,沈筠用一小包袱打包后背在后背。

两人也把银票塞好,猴子得了些银票,眉开眼笑。

毕竟大老远来了一趟,没出什么力就能平白得这么多银票,自然比戍边酬劳丰厚。

三人又清理了一下尸首,搬运到丛林中,能拖延多久算多久吧。

忙完后,沈筠让萝卜跟他过去一趟。

有些话对萝卜说,让猴子站在一边盯梢。

两人到了猴子听不到的地方后,沈筠沉吟道:“我就不和你们回去了。”

萝卜急忙道:“为啥,二哥。”

沈筠继续道:“杨缚生前说必被朝廷起复,我看不像妄言,这次咱们兄弟麻烦大了。”

说着沈筠叹了口气埋怨道:“都怪大哥误我。”

萝卜可能还没有认识到事情的严重性,神情有些茫然。

沈筠又耐心的说了句:“九边恐怕保不住咱们了,我准备自谋生路,你若想留有性命,最好出边往北或出边折西投奔淅川王。”

“你要想好若出边逃亡,家人必定不保。”

萝卜听到沈筠这话,脸色难看起来。

萝卜是个大孝子,自然不想舍弃老娘独自逃生。

一旦出边,别说身边带个老娘,就是他自己没有补给也是九死一生。

沈筠没管他脸色怎样,犹豫了一下后有对萝卜道:“给大哥带一句话,就说杨缚死前自言,必被起复。也算报答大哥对我的知遇之恩了。”

萝卜听到沈筠的吩咐脱口而出道:“大哥不会杀我灭口吧。”

沈筠神情有些诧异。

没有想到平时憨厚愚笨的萝卜竟有如此灵敏的嗅觉。

沈筠只得多解释一句:“我在外边,他杀你有什么用。”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这件事灭不灭口终究会被查出来,你太小看朝廷了。”

萝卜听后心底略安道:“二哥你打算去哪。”

沈筠道:“趁着还没被发现,去南疆看看,到了南疆再说。”

“三弟,此生可能再无相见之日,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