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书阁 > 现言小说 > 重回八零,踹掉渣男当首富 > 叁 铁轨延伸的方向
换源:


       火车轮碾过铁轨的声响,像支没有尽头的催眠曲,“哐当、哐当”地敲在人心上。周春燕缩在硬座角落,棉袄肩头的雪水正顺着布纹往下淌,在灰扑扑的裤腿上洇出深色的印子,风从车窗缝钻进来,带着股铁锈混着煤烟的凉,刮得她鼻尖发红。

她把蓝布包垫在腰后,粗布的边缘磨得脊背发痒。那十块钱和三斤粮票被她用碎花手帕层层裹着,藏在贴肉的口袋里,隔着薄衫能摸到纸币边缘的毛刺,像串小小的钥匙。老奶奶手背上的冻疮总在眼前晃,红红肿肿的,像冻裂的红薯——刚才匆忙间竟忘了问老人家的名字,只记得那双手凉得像冰,递钱时却带着微微的颤,像是怕伤着她似的。

对面座位的大婶正用竹针勾着毛线,孔雀蓝的线团在膝头转着,针脚密得像撒了把芝麻。线团滚到周春燕脚边,她慌忙拾起来递过去,指尖触到线团的绒毛,软得像猫尾巴。

“妹子这是去深圳寻亲?”大婶接过线团,竹针在指间绕出个轻巧的圈,银亮的针尖在灯光下闪了闪。

周春燕的手指绞着衣角,那上面还沾着雪水冻成的白渍,像撒了层盐。她先摇了摇头,又慌忙点头,喉咙里像堵着团刚蒸好的棉花。在这满是陌生人的车厢里,王建军那句“跑出去也是mai的料”像条毒蛇,总在她耳边吐信子,让她不敢抬头看人。

大婶看周春燕不说话,便没再追问,从帆布包里摸出块烤得焦黄的玉米面饼,饼边还带着点焦黑的糊渣。“垫垫肚子吧,这路要走两天两夜呢,到了广州还得换车。”

饼子带着灶膛里的烟火气,周春燕接过来时,指尖触到大婶的手,暖乎乎的,像揣了个小炭炉。她小口啃着,粗粝的饼渣剌得喉咙发疼,眼泪却莫名涌了上来——上回吃到这样热乎的东西,还是去年腊月娘托人捎来的年货,用油纸包着的十个玉米面饼,被王建军抢过去,就着烧酒两口一个,最后连渣都没给她留。

车厢顶的灯昏黄得像蒙了层雾,有人靠着椅背打盹,口水顺着嘴角往下淌,在洗得发白的衬衫上洇出小小的圆;有人用搪瓷缸泡着浓茶,褐色的茶根沉在缸底,像捞不上来的心事;还有个年轻媳妇正给怀里的娃喂奶,敞着的衣襟下,婴儿粉嫩的指甲盖透着点红,发出满足的哼哼声。

周春燕的手轻轻覆在小腹上,那里还是平的,隔着两层布能摸到自己的心跳。前世的女儿要是能长大,该也这么能吃吧?她低头看着手里没绣完的虎头鞋面料,金线绣的虎眼在灯光下闪着细碎的光,针脚却歪歪扭扭的——刚才在站台太慌张,针扎进指尖好几次,血珠滴在布面上,像颗小小的红豆。

“这鞋样子真俏。”邻座的男人忽然开口,他穿着件洗得发白的工装,袖口磨出了毛边,露出里面打了补丁的秋衣。“是给娃做的?”

周春燕的脸“腾”地红了,像被灶火燎过,慌忙把面料折起来塞进蓝布包:“瞎绣的,想着……想着到那边或许能换口饭吃。”

男人笑了,眼角的皱纹里盛着暖意,像晒了太阳的棉被:“深圳好啊,遍地是机会。我表哥在蛇口开了家小五金铺,去年还寄了台电风扇回来,铁壳子锃亮锃亮,转起来呼呼的,吹得屋里凉飕飕的,比树荫下还舒坦。”

周春燕的心轻轻颤了一下。她只在公社供销社的橱窗里见过电风扇,黑黢黢的铁壳子,三个叶片像大鸟的翅膀,标价牌上的“128元”刺得人眼晕。原来那遥远的南方,连风都是热的,连夏天都有不一样的过法。

后半夜时,车厢里的鼾声此起彼伏,像支杂乱的曲子。周春燕却毫无睡意,她数着自己的心跳,一下,两下,和铁轨的节奏合着拍。恍惚间又回到那个漏风的土坯房,王建军的皮鞋带着风声踹过来,鞋头的铁皮蹭着她的肋骨,婆婆举着擀面杖在旁边喊“往死里打”,她抱着刚断气的女儿,那小小的身子软得像团棉花,血从她嘴角淌进孩子冰冷的襁褓里,染红了那只没绣完的虎头鞋。

“不……”她嘴里呜哝一声,猛地坐直身子,额头上沁出层冷汗,把额前的碎发都黏在皮肤上。邻座的男人被惊醒,不满地小声嘟囔了句“咋咋呼呼的”,翻个身又睡了。周春燕攥紧了藏在腰后的钢剪子,冰凉的金属硌着皮肉,剪刃的弧度贴着脊椎,这才敢确定自己是真的逃出来了。

天蒙蒙亮时,火车钻进个长长的隧道,车厢里瞬间暗下来,只有应急灯亮着点惨绿的光,照得人脸上发青白。周春燕听见有人在哭,是那个喂奶的年轻媳妇,肩膀一抽一抽的,眼泪滴在婴儿的脸上,孩子被惊醒了,“哇”地一声哭起来,声音像只小猫。

“哭啥?”男人的声音带着点不耐烦,却又透着哄,“到了深圳就好了,听说电子厂招工,女工每月能挣八十块呢,够你买两身的确良了。”

八十块!周春燕的眼睛亮了,像被雪光晃了下。她在村里帮人缝补衣裳,一件棉袄才挣两毛钱,要攒够八十块,得熬多少个就着煤油灯挑针的晚上?得缝多少件磨破了的补丁?

隧道尽头的光越来越亮,像道劈开黑暗的口子。火车冲出去的瞬间,阳光猛地涌进来,周春燕慌忙用手挡着,指缝里漏进来的光,暖得像要烧起来,把她冻得发僵的手指都晒得发疼。

窗外的景色渐渐变了。光秃秃的树枝不见了,田埂上冒出星星点点的绿,像撒了把绿豆;连土都变成了深褐色,不像北方的地那样板结着,倒像刚翻过的麦场,松松软软的。有穿蓝布衫的农人在田里弯腰,牛儿甩着尾巴走在田埂上,鞭子甩得“啪”响,惊飞了枝头的麻雀,一群黑影“呼啦啦”地掠过绿油油的麦田。

“这是到河南地界了。”对面的大婶指着窗外,竹针在毛线里穿梭,“过了武汉,树就更绿了,能看见水田里插的秧,嫩得能掐出水来。”

周春燕把车窗推开条缝,风涌进来带着潮气,不像北方的风那样刮脸,倒像浸了水的棉絮,软乎乎地裹在人身上,带着点青草的腥气。她看见池塘里浮着鸭群,白花花的像撒了把盐,岸边的芦苇荡绿得发亮,穗子垂在水面上,荡起一圈圈的涟漪。恍惚间竟忘了自己还在逃难的路上,只觉得这南方的春天,来得比北方早多了。

中午时,车厢里开始卖盒饭,铝制的饭盒在手里沉甸甸的,揭开盖子,米饭的白气混着酱油香飘过来,青菜炒得油汪汪的,还有两块红烧肉,颤巍巍地躺在饭上。“五毛钱一盒!”列车员的声音洪亮,震得人耳朵嗡嗡响。

周春燕摸了摸口袋里的钱,指尖触到那十块钱的边角,终究还是没舍得买。她从蓝布包里掏出块干硬的窝头,是临走前藏的,表面都结了层壳。就着别人给的白开水啃着,窝头渣掉在腿上,她都捡起来塞进嘴里,却觉得比任何时候都香——这是她靠自己挣来的路,每一口都带着自由的味,甜丝丝的。

那个年轻媳妇抱着娃走过,孩子的脸蛋红扑扑的,像个苹果,正抓着个拨浪鼓摇得欢,鼓面上的红漆掉了块,露出里面的木头。周春燕的目光追着那抹鲜亮的红,直到被车厢连接处的阴影吞没。她摸出那半块虎头鞋面料,阳光透过车窗照在上面,金线绣的虎纹像活了过来,在布面上闪着光。

“妹子手真巧。”年轻媳妇折回来时笑着说,怀里的娃正扯着她的头发,“到了深圳,找个服装厂里的活计,准能挣钱。那边时兴绣花的衣裳,你这手艺肯定吃香。”

周春燕的脸颊发烫,像被太阳晒过,低声说:“我……我就会做点布鞋。”

“布鞋才金贵呢。”媳妇逗着怀里的娃,手指捏着婴儿的小脚趾,“我老家的妹子在深圳摆摊卖手工鞋,纳的千层底,绣的鸳鸯,听说能卖给那些戴眼镜的外国人,一双能挣五块钱呢。”

五块钱!周春燕的心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下,咚咚地跳。她捏着绣花针的手忽然不抖了,银针穿过布面的瞬间,线尾打了个漂亮的结,仿佛已经看到自己的布鞋摆在南方的阳光下,沾着海风的咸,带着新生的暖,一双双地被人买走,换成能让她挺直腰杆的钱。

火车过长江大桥时,车厢里的人都涌到窗边,把脸贴在玻璃上。浑浊的江水滚滚向东,浪涛拍打着桥墩,溅起白色的水花;轮船像片叶子在浪里漂,烟囱里冒出的黑烟在风里扯成条线;桥栏杆上的红漆被风吹得发暗,却依旧像道挺直的脊梁,架在宽阔的江面上。

周春燕望着那片宽阔的水,忽然想起老家村口的小河,冬天结着冰,能在上面滑冰车;夏天水浅得能看见河底的石头,摸起来凉丝丝的。原来这世上真有这么大的水,能装下那么多船,能容得下那么多像她一样想活下去的人。

夜幕再次降临时,车厢里亮起灯,像串挂在铁轨上的灯笼,把每个人的影子都拉得长长的,投在对面的座位上。周春燕把虎头鞋面料收进蓝布包,指尖沾着的金线闪着光,像沾了点星星的碎屑。她知道,铁轨延伸的方向,有她没见过的太阳,有她能重新活一次的希望,有她用针线也能绣出来的未来。

后半夜的广播里,传来甜美的女声:“旅客朋友们请注意,下一站,广州站。”

周春燕的心猛地一跳,像被什么东西蛰了下,或许是掏出生天的兴奋,或许是初来乍到的紧张,她的手心瞬间冒出热汗。她攥紧了口袋里的钱,望着窗外渐渐密集的灯火,那些光比北方的亮,比任何时候都暖,仿佛已经把她的棉袄都烤透了,把她冻了半辈子的心,也烘得渐渐发暖。

离深圳,越来越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