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书阁 > 穿越小说 > 人世年轮 > 第二章 米汤养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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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宇满月那天,太阳把院角的香樟苗晒得打了蔫。

李卫国蹲在树跟前,手指戳了戳盆土——表层的泥已经泛白,像老婆子冬天皲裂的手背。他早上去河沟挑了两桶水,顺着树干慢慢浇下去,可那水刚渗进半寸,就像被土吞了似的,一点动静都没有。

“这土太瘦。”他摸出烟袋锅,火镰“咔嚓”擦出火星,“跟咱明宇似的,得吃点好的才肯长。”

明宇确实长得慢。别家娃满月时能胖成个粉团子,他却还是瘦条条的,皮肤带着点黄疸的黄,哭声细得像蚊子叫。母亲奶水不足,把老婆子急得天天熬鲫鱼汤,汤上面的油撇了一层又一层,可儿媳还是不长奶水,明宇夜里也还总闹觉。

李卫国看着老婆子往奶瓶里舀奶粉,那奶粉是李建业托人从城里捎的,罐身上印着洋文,一小勺能冲大半碗,“要不...再掺点米汤?”

“你懂个啥?”老婆子白他一眼,“医生说奶粉营养全,米汤是粗粮,哪能跟这个比。”她把冲好的奶粉用勺子送到明宇嘴边,小家伙吸了两口就不吸了,小脑袋往旁边扭,眉头皱得像个小老头。

毕竟这不是妈妈的味道。

李卫国看着心疼,伸手把娃抱过来。明宇在他怀里倒乖,小眼睛眨了眨,突然抓住他胸前的布扣子往嘴里塞。他笑了,用胡茬蹭了蹭娃的额头:“饿了?爷给你找好吃的。”

他悄悄跑到厨房,打了一勺米汤。小家伙居然张开嘴,吧嗒吧嗒吃了起来。

那天后半夜,明宇又闹了。哭声不大,却像根线似的缠着人,哄也哄不好。李卫国抱着他在屋里转圈,月光从窗棂漏进来,刚好照在香樟苗上——那苗比刚栽时又蔫了些,顶端的嫩叶卷成了褐色的小筒,像被人拧过的布条。

“你看,它也不舒服呢。”他低头对明宇说,手指轻轻拍着娃的背,“它跟你一样,刚到这世上,还没学会咋扎根。”

明宇似懂非懂,小嘴瘪了瘪,没再哭。

李卫国抱着他走到灶房,灶台上还放着白天温的米汤,盛在一个粗瓷碗里,表层结了层薄皮。他舀了一勺,放在嘴边吹了吹,往明宇嘴里送。

“还是咱土法子养人。”他心里一动,看着碗里剩下的米汤,又看了看窗外的树,突然有了个主意。

等明宇睡熟了,他端着半碗米汤摸到院里。夜露打湿了裤脚,凉丝丝的。他蹲在香樟苗跟前,把米汤一点点倒进树根周围的土里,手指在泥里搅了搅,像是在给树喂饭。

“借咱明宇的口粮给你垫垫。”他对着树苗小声说,“你长壮实了,才能替他挡挡事儿。”

从那天起,李卫国多了个习惯。每天早上老婆子给明宇喂完奶粉,他都要再偷偷喂明宇几勺米汤,再留小半碗,等没人的时候,蹲在树跟前慢慢浇,再把碗洗干净,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喂树时,他会先把表层的膜刮下来——那是最养人的,再把剩下的米汤拌点碎土,一点点往树根下塞,动作轻得像在给明宇喂食。

第五天头上,这事还是露了。

老婆子去灶房找酱菜坛子,刚掀开帘子,就看见李卫国蹲在院里,手里端着明宇兑奶粉专用的小碗,正往树根上倒米汤。碗沿上还沾着点汤汁,是明宇没舔干净的。

“李卫国你疯了!”老婆子的声音陡然拔高,惊得屋檐下的麻雀扑棱棱飞起来,“那是明宇的口粮!你给棵破树喝?你是老糊涂了还是中了邪?”

李卫国连忙解释,“这不是奶粉,你闻闻?”他把勺子伸向老婆子。

她出手就要去抢碗,李卫国猛地把碗举过头顶,腰杆挺得笔直:“这树要是活不了,明宇...明宇怕是也难扎根。”

这话没头没脑,却把老婆子镇住了。

她知道老头子的性子,平时闷葫芦似的,可认准的事九头牛都拉不回。院里静悄悄的,只有风吹过院外老樟树的沙沙声——他们家的香樟苗,连点动静都没有,像段死木头。

“你这是...图啥?”老婆子的声音软了,眼圈有点红,“树就是树,娃就是娃,哪能扯到一块儿?”

“咋不能?”李卫国放下胳膊,指腹蹭过碗沿的米汤,“这树是明宇落地那天栽的,根扎在咱李家的土上,就是一家人。人得吃饭,树也得吃,吃了明宇的口粮,它才能认这个家,以后好好护着娃。”

他说得认真,皱纹里积着的泥垢都透着股执拗。老婆子看着他手里的小碗,又看看那棵半死不活的树苗,忽然叹了口气:“要浇...就多兑点水,别真把娃的口粮抢了。”说完转身进了屋。掀帘子时,李卫国看见明宇在儿媳身旁睡得可香。

他咧开嘴笑了,露出缺了颗门牙的牙床。那天中午,他杀了只攒了半年的老母鸡,炖鸡汤的时候,特意盛了一小勺,放凉了浇在树根上。老婆子在旁边看着,没说啥,只是往儿媳的汤碗里多卧了个鸡蛋,掰开的蛋黄圆溜溜、黄澄澄的,像个小太阳。

转机出现在一周后。

那天清晨,李卫国照例去看树。刚蹲下身,眼睛突然直了——在那卷成筒的褐色嫩叶旁边,冒出个绿芽芽,尖上还挂着颗露珠,太阳一照,亮得像颗绿宝石。那芽细得像根绣花针,却挺得笔直,透着股不认命的劲儿。

“活了!老婆子,树活了!”他猛地站起来往屋里跑,跨门槛时差点绊倒,手里的烟袋锅掉在地上,他也顾不上捡。

奶奶正给明宇换尿布,被他吓得手一抖,尿布掉在地上:“啥活了?一惊一乍,浪费一片尿布!”

“树!树抽新芽了!”他拽着老婆子就往外跑,手指着那棵香樟苗,声音都在抖,“你看你看,绿的!跟咱明宇一样,有精神了!”

原本怒气冲冲的老婆子眯着眼睛瞅了半天,也笑了:“还真活了...难不成这树真跟咱娃认亲了?”

“那可不!”李卫国蹲下来,小心翼翼地摸了摸那个新芽,指尖刚碰到,露珠就滚了下来,滴在他手背上,凉丝丝的。他突然想起明宇刚生下来那天,自己也是这样,不敢用力碰,怕碰碎了。

那天明宇特别乖。李卫国抱着他在树底下晒太阳,小家伙的小手抓着他的手指,他的手指又挨着树干,阳光透过院外大树的叶子洒下来,在两人一树身上落了些晃动的光斑。

“你俩啊,”李卫国嘿嘿笑,“都得好好长。”

香樟苗的新芽一天天舒展,慢慢变成了片小叶子。李卫国每天早上都要去看,看完树再看娃,觉得这俩“同庚”的小家伙,都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悄悄扎下了根。

有天傍晚,他抱着明宇在大树下乘凉,一根树枝的影在地上晃啊晃,刚好把他俩的影子圈在中间。明宇的小脚丫踢了踢,树影也跟着动了动,像在跟他玩。

“看,”李卫国低头对娃说,“它在跟你打招呼呢。”

明宇咯咯地笑。

李卫国捡起一片落下来的树叶,叶子有点糙,像是他的手掌。